“我选择第二条路。”
当这七个字从林薇干涩的喉咙里清晰吐出时，房间里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弦被骤然拨动，发出微不可闻的震颤。负责人岩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足足三秒，似乎在审视她话语背后的每一丝犹豫与决心。最终，他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那冷峻的脸上看不出赞许或反对，只有一种“程序得到执行”的漠然。
“明智，或者说，必然的选择。”岩的声音依旧低沉平稳，他转向一旁的青，“青，带她去‘静室’，完成初步登记和协议签署。之后，安排基础体检和适应性评估。”
“明白。”青微微颔首，表情没有任何变化，仿佛林薇的选择早在预料之中。她收起手中的发光板，对林薇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请随我来。”
林薇忍着全身的酸痛，艰难地挪下床，双脚落地时一阵虚浮，险些摔倒。青并没有伸手搀扶，只是静静地等着她站稳。林薇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适应这具仿佛不属于自己的沉重躯体，跟着青走出了房间。
走廊同样是一片乳白色的洁净与死寂，墙壁光滑得可以照出人影，却没有任何装饰。空气循环系统发出极其微弱的风声，是这里唯一的背景音。她们穿过几条相似的通道，没有遇到任何其他人，这地方空旷得像一座巨大的坟墓。
青在一扇没有任何标识的平滑金属门前停下，伸手在门边某个感应区按了一下。门无声滑开，里面是一个更小的房间，只有一张金属桌，两把椅子，桌上放着一个薄如蝉翼的透明平板和一支造型奇特的银色金属笔。
“这是‘静室’。”青示意林薇进去，“请坐。你需要阅读并签署这份《外围序列见习观测者保密与责任协议》。有任何疑问，可以提出。”
林薇在冰冷的金属椅上坐下，拿起那个透明平板。屏幕亮起，浮现出密密麻麻的条款，文字冰冷而严谨，充斥着“绝对保密”、“无条件服从”、“风险自担”、“记忆干预后备方案”等令人心悸的词汇。它详细规定了作为“见习观测者”的权利（少得可怜）和义务（多得惊人），以及违反协议可能面临的后果——最严重的是“记忆格式化”和“永久收容”。
这是一份卖身契。一旦签下，她将不再拥有普通人的自由和隐私，她的生命和记忆都将属于这个神秘的组织。
林薇逐字逐句地阅读着，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她看到条款中提及“心核”将被登记为“受限异常物品-共生型”，她本人则被标记为“高价值观测目标及潜在干预节点”。每一个字眼都在提醒她，她踏入的是一个何等冰冷而危险的领域。
“有疑问吗？”青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林薇抬起头，直视着青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如果我拒绝签署，或者未来想退出，你们真的会清除我的记忆？”
“协议条款明确规定了相关程序。”青的回答滴水不漏，“记忆干预是为了确保‘帷幕’稳定和个体身心安全的标准程序。退出机制存在，但需要经过严格评估。”
标准程序……个体安全……林薇在心中冷笑。多么冠冕堂皇的说辞。但她知道，自己没有退路。放下笔，意味着忘记一切，也意味着将昏迷的陈昊和未知的威胁彻底抛诸脑后。她做不到。
“没有疑问了。”她深吸一口气，拿起那支冰冷的金属笔。笔尖触碰到屏幕的瞬间，一道微弱的蓝光闪过，仿佛在验证她的生物信息。她在那闪烁着光标的位置，用力地、一笔一划地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薇。
名字落成的刹那，平板屏幕泛起一层柔和的白光，所有条款文字如同水银般流动、重组，最后凝聚成一个极其复杂、中心有着锁链缠绕眼睛图案的徽记——守夜人的标志。徽记下方，是她的名字和一行编号：见习观测者 - 林薇 | 编号：7-obS-114
同时，她感到左手手腕内侧传来一阵轻微的刺痛。她抬起手，只见手腕皮肤上，一个与屏幕上一模一样的、指甲盖大小的徽记正缓缓浮现，如同天生的胎记，颜色由浅变深，最终变成一种暗银色，微微凸起，触手冰凉。
“这是你的身份标识和基础通讯节点。”青解释道，“它与你生物信号绑定，具有定位、生命体征监测、紧急警报及有限的信息接收功能。非经授权无法移除。”
林薇摩挲着那个微凉的印记，心情复杂。这不仅是身份证明，更是一个无法挣脱的枷锁，一个永恒的监视器。
“协议签署完毕。你现在是守夜人外围序列的见习观测者了。”青收起平板，语气依旧平淡，“接下来是体检和评估，请跟我来。”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林薇在青的引导下，经历了一系列她从未想象过的检查。不是在医院的诊疗室，而是在一个个充满未来科技感的仪器前。有扫描她全身能量场的环形装置，有检测她脑波和意识活跃度的头盔，甚至有一次，她被要求将手放在一个水晶球般的物体上，全力引导心核的力量，以测量其波动强度和特性。
整个过程，青都在一旁冷静地记录数据，偶尔提出简短的问题，但从不解释这些检查的具体目的。林薇感觉自己像一件被拆解分析的物品，这让她感到不适，但也只能配合。
检查结束后，青将她带回之前的休息房间。“你的身体和精神状态需要时间恢复。在此期间，你可以有限度地活动，包括探视陈昊。基地内部有基础生活区，你的权限可以到达标记为绿色的区域。红色区域禁止进入。有任何需求，可以通过标识联系我。”
青说完，便转身离开，留下林薇一人在房间。
终于独处，林薇长长地舒了一口气，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来。她走到那面可以变成透明墙壁的位置，再次看向隔壁的房间。
陈昊依旧安静地躺着，各种仪器的指示灯规律地闪烁。林薇凝视着他苍白的睡颜，心中百感交集。他们之间隔着的，不再只是一堵墙，还有一个刚刚烙上的、代表另一个世界的印记。如果他醒来，会如何看待这个选择了“守夜人”道路的她？
她轻轻将手掌贴在冰冷的墙面上，仿佛这样能感受到一丝他的温度。
“我会找出真相的，陈昊。”她低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中显得格外清晰，“无论付出什么代价。我会弄清楚这一切的根源，弄清楚你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然后，带你回家。”
这是她对昏迷者的承诺，也是对自己选择的宣誓。
就在这时，她手腕上的守夜人印记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清晰的温热感。同时，墙壁上浮现出一行淡淡的文字，是青发送来的信息：
【初步评估完成。心核共鸣等级：乙上。精神韧性：甲下。潜在威胁评估：中等（可控）。建议：优先进行精神稳定性训练与基础观测理论学习。训练日程将于明日送达。】
信息一闪即逝，印记的热度也很快消退。
林薇看着手腕上那个冰冷的徽记，知道她的新“生活”，已经正式开始了。前方的路布满迷雾与荆棘，但这一次，她将不再是被动承受，而是主动探寻。
她收回目光，最后看了一眼陈昊，转身走向房间内那张简单的床铺。她需要休息，需要尽快恢复力量。为了沉睡的人，也为了她自己未知的明天。
（第五卷第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