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庭的云海尚未在凌霄的感知中完全散去，那消耗十点功德换来的传送眩晕感还残留着，脚踏实地的感觉便混着南瞻部洲特有的、略带烟火气的尘土味一同传来。
她稳了稳心神，第一时间查看脑海中的系统面板。
【当前功德：6100。】
扣除两次传送的二十点，净赚四千九百八。月老那崩溃剪断的三根红线，价值五千功德。这“收益”远超折腾龙王和阎王，但凌霄心里却没什么喜悦，反而沉甸甸的。那老神仙最后失魂落魄、老泪纵横的模样，比龙王落泪、阎王发疯更让她感到一丝不适。破坏姻缘，终究是……
没等她这丝愧疚蔓延开，系统面板已然刷新，冰冷的光标滚动，新的文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性浮现出来：
【新任务发布：颠覆固有认知。】
【任务目标：使齐天大圣孙悟空主动上交金箍棒。】
【任务奖励：功德+。】
【失败惩罚：扣除功德，功德不足则灵魂湮灭。】
凌霄呼吸一窒。
孙悟空？金箍棒？
她几乎要怀疑系统是不是在开玩笑，或者干脆就是想让她死。那可是齐天大圣！斗战胜佛！从石头里蹦出来就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大闹天宫时都没撒手的兵器，让他主动上交？凭什么？就凭她这张能把神仙气哭说疯的嘴？
一万功德！失败则扣除一万！她现在全部身家才六千一，不够扣的，直接魂飞魄散。
这任务，接也得接，不接……就是死。
凌霄站在原地，沉默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脑海中飞速掠过关于孙悟空的一切信息——从灵石孕育，到龙宫借宝，到大闹天宫，被压五行山，保唐僧西天取经，终成斗战胜佛。他的性格，桀骜不驯，重情重义，吃软不吃硬，最恨被人算计、拘束，同时，又有着超乎寻常的智慧和洞察力，绝非龙王、阎王、月老那般容易被歪理带偏。
硬来？那是找死。哀求？怕是连面都见不到。讲道理？谁能跟孙猴子讲通“上交金箍棒”的道理？
必须另辟蹊径，找一个他无法拒绝，或者……心甘情愿的理由。
一个大胆到近乎疯狂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闪电，骤然照亮了她的思绪。
她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系统，定位孙悟空当前所在位置。”
【目标单位：孙悟空（斗战胜佛），当前位于西牛贺洲，花果山。】
【开启精准导航需消耗功德50点。】
“开启！”凌霄咬牙。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五十点功德，花了！
坐标锁定，又是一次短暂的传送。这次落点，是在一片水汽氤氲、瀑布轰鸣的山崖之外。还未见其形，先闻其声，那“哗啦啦”如同天河倒泻的水声，以及空气中弥漫的、带着果香和灵气的湿润水雾，都指向一个地方——水帘洞外。
凌霄整理了一下被水汽打湿的衣裙，深吸一口气，踏着湿滑的岩石，走向那如同巨大珍珠门帘般垂落的瀑布。她没有试图穿过水幕，而是就站在瀑布之外，运起体内那点微末的、由系统维持的能量，将自己的声音，清晰地送入了瀑布之后：
“齐天大圣孙悟空，可在洞中？散人凌霄，有一事不明，特来请教，关乎‘自在’二字真意。”
她没有用“斗战胜佛”这个尊号，而是用了更具反抗精神和自由象征的“齐天大圣”。并且，直接点出了“自在”这个核心。
瀑布的水声似乎有那么一刹那的凝滞。
下一刻，水帘“哗”地向两边分开，并未见人，却有一个带着几分惫懒和好奇的清朗声音传出：“哦？关乎‘自在’？俺老孙倒要听听，你这女娃娃能说出什么花样来。进来吧。”
一股柔和的力道托住凌霄，将她轻飘飘地送入了水帘洞内。
洞内别有洞天，宽敞明亮，石桌石椅，瓜果满园。只见一个毛脸雷公嘴的和尚，穿着僧衣，却翘着二郎腿，歪坐在一张虎皮大椅上，正抓着一个硕大的桃子啃着，一双火眼金睛滴溜溜地在凌霄身上转着，带着审视和几分玩味。他身旁，靠着石壁立着的，正是那根名震三界的如意金箍棒，霞光艳艳，瑞气腾腾。
“说吧，啥事？”孙悟空啃了口桃子，含糊不清地问道。
凌霄心中紧张，面上却竭力保持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探讨学术般的认真。她先是对着孙悟空行了一礼，然后目光扫过那根金箍棒，才缓缓开口：
“大圣，晚辈冒昧。久闻大圣昔日为求一件趁手兵器，闯入东海龙宫，取得这定海神针铁，改名如意金箍棒，伴随大圣搅乱蟠桃会，大闹天宫，护持唐僧西行，立下赫赫威名。此棒，可谓与大圣一体同心，是大圣神通、气运、乃至‘齐天’之志的象征。”
孙悟空挑了挑眉，不置可否，只是啃桃子的速度慢了些，似乎在听。
凌霄话锋一转：“然而，晚辈近日修行，偶有所感，思及‘自在’真谛，却生出一点疑惑，想向大圣求证。”
“哦？什么疑惑？”孙悟空来了点兴趣。
“大圣以为，手持这无坚不摧、变化随心的金箍棒，横扫三界，无人能敌，便是真正的‘自在’了吗？”凌霄的目光清澈，带着纯粹的求知欲。
孙悟空放下桃子，擦了擦嘴，嘿嘿一笑：“你这女娃娃，问题倒是刁钻。有这棒子在手，俺老孙想打谁打谁，想去哪去哪，这还不自在？”
“若这‘自在’，需依赖一物方能存在，那这‘自在’，还是纯粹的自在吗？”凌霄轻声反问，“棒子在，则自在；棒子若不在，或者……棒子本身成了一种牵绊、一种定义、一种旁人眼中固定的‘孙悟空就该如此’的符号呢？”
孙悟空的火眼金睛微微眯起，脸上的惫懒神色收敛了几分。
凌霄继续道：“大圣请看，三界众生，提及齐天大圣，第一个想到的，必然是这金箍棒。它成就了您，却也定义了你。它成了您挥之不去的标签，甚至是……枷锁。无论您如今是斗战胜佛，还是花果山的美猴王，在旁人眼中，您依旧是那个‘手持金箍棒的孙悟空’。这棒子，将您牢牢地钉在了过去的辉煌与固定的形象里。”
“您可曾想过，若无此棒，您是否还是您？您的神通，您的智慧，您那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的本性，是否真的需要一根铁棒来证明和承载？”
“真正的自在，或许并非‘拥有’什么无敌的兵器，而是‘无恃’。”凌霄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不依赖外物，不固守形象，不执着于过去的‘我’是何等模样。心无所恃，方能随缘不变，不变随缘，得大自在。”
“便如这金箍棒，”她再次看向那霞光流转的铁棒，“它曾是定海神针，安稳东海；在您手中，是搅动风云的利器；若它离您而去，或许又有别的缘法。万物皆有其性，皆有其用，但并非必须永远归属于某一处，定义某一人。执着于‘我的’，便是着了相，生了挂碍，离真正的自在，反而远了。”
她顿了顿，看着若有所思的孙悟空，抛出了最后的、也是最大胆的请求：
“故而，晚辈今日唐突，并非觊觎大圣至宝，而是想恳请大圣，做一个尝试，一个证明。”
“证明您孙悟空，即便离了这金箍棒，依旧是那个顶天立地、神通广大、自在逍遥的齐天大圣！”
“请大圣，暂将此棒，交予晚辈保管一段时日。无需太久，或许三五月，或许一两年。大圣可在此期间，体验一番‘无棒’之境，看看这天，这地，这芸芸众生，在您眼中，是否会有不同？您那颗玲珑心，是否会感受到另一种层面的解脱与自在？”
“若大圣觉得不妥，随时可收回此棒。但若大圣通过此次尝试，真正触及了‘无恃’之境，或许，对您未来的修行，乃至对整个三界对‘力量’与‘自在’的理解，都将是一次前所未有的启迪。”
凌霄说完，屏住呼吸，静静地看着孙悟空。
洞内一片寂静，只有瀑布的水声隐隐传来。
孙悟空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凌霄，火眼金睛中光芒闪烁，似乎在审视她话语中的每一个字，也在审视她这个人。他那张毛脸上，没有了平日的嬉笑怒骂，变得异常沉静。
时间一点点过去，凌霄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腔。她知道，自己在进行一场豪赌。赌孙悟空骨子里那份对更高境界的追求，赌他那颗不甘被定义、向往绝对自由的心。
许久，许久。
孙悟空忽然咧开嘴，笑了。不是平日那种顽皮或者嘲讽的笑，而是一种带着释然和洞察的了悟之笑。
“嘿嘿……有意思，真有意思。”他站起身，走到金箍棒旁，伸手轻轻抚摸着冰凉的棒身，如同抚摸一位老友。
“俺老孙当年求它，是为了不被欺负，为了争一口气，为了‘齐天’这个名头。”他像是在对凌霄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后来用它，是习惯了，顺手了，也觉得离不开了。保师父取经，一路打杀，也靠它。成了佛，它还是跟着俺。”
“你说得对，”他转头看向凌霄，目光锐利如刀，却又通透如琉璃，“这棒子，是好伙计，但也确实成了俺老孙甩不脱的一个‘相’。拿着它，别人怕的是它，敬的是它背后代表的那段闹天宫的历史。俺老孙自个儿，有时候也忘了，没这棒子之前，俺是怎么过来的。”
他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吐出。
“无恃……心无所恃……”他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眼中光芒越来越盛。
终于，他做出了决定。
“好！”孙悟空大喝一声，声震洞府，“俺老孙就信你这一回！也当是给俺自己一个机会！”
他伸手一招，那重达一万三千五百斤的如意金箍棒轻若无物地飞起，落在他手中。他没有丝毫犹豫，手腕一抖，便将这伴随他无数岁月的兵器，递到了凌霄面前。
“拿去！”
凌霄愣住了。她虽然抱着希望，但真当这传说中的神兵就这么轻易递到自己面前时，她还是感到了巨大的冲击。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接过了那根金箍棒。入手并非想象中的沉重，反而有一种温润的质感，棒身微微发热，仿佛有生命在其中流动。
【叮！任务完成！】
【功德+！】
【当前功德：。】
系统的提示音如同天籁，却又带着一丝完成任务后的空虚。
孙悟空看着她接过金箍棒，哈哈大笑，声浪激得洞内石壁嗡嗡作响：“痛快！痛快！没了这劳什子，俺老孙倒要看看，这三界还有谁敢小瞧于俺！女娃娃，你且保管好了，待俺老孙觉得时候到了，自会去寻你取回！”
说罢，他也不再理会凌霄，一个筋斗，身影已然消失在洞外，只留下爽朗的笑声在洞中回荡，充满了挣脱束缚后的快意与期待。
凌霄抱着沉甸甸的金箍棒，站在空旷的水帘洞中，一时间竟有些茫然。
一万功德到手，危机解除。
可她看着怀中这根霞光流转的铁棒，却丝毫高兴不起来。
她利用了孙悟空对“自在”的追求，用一番似是而非的“无恃”理论，哄骗他交出了视若生命的兵器。
这功德，赚得让她心里发堵。
而系统的面板，在短暂的功德数值跳动后，再次开始闪烁，新的任务轮廓，正在缓缓凝聚，那目标的名字，隐隐带着令三界震颤的威严……
凌霄抱着金箍棒，只觉得前路更加迷茫，也更加凶险。这功德成圣之路，每一步，都仿佛踏在良心的边缘和众神的怒火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