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如同阴湿的苔藓,在飞舟上那些出身低微、见识有限的散修之间快速滋生蔓延。关于域外天魔的传闻、关于未知目的地的恐惧、关于商盟真实意图的猜疑,交织成一张无形的大网,勒得他们喘不过气。
当“下次接引供奉时或许可以争取下船”这个渺茫的希望出现时,一些被恐惧冲昏头脑的修士,竟真的将想法付诸了行动。
在一次飞舟短暂停留某处大型传送阵补充能量,准备接引新一批供奉时,数十名情绪激动的散修聚集在通往接引平台的通道口,试图强行冲卡下船。
“让我们下去!这活儿我们不干了!”
“对!酬劳我们不要了,放我们走!”
“谁知道你们是不是送我们去死!”
场面一度混乱,这些修士红着眼睛,与阻拦的商盟护卫推搡起来,甚至有人祭出了法器,灵光闪烁间,冲突眼看就要升级。
负责维持秩序的护卫队长,一位面容冷峻的地道境巅峰修士,眼中寒光一闪,大手一挥:“结阵!胆敢冲击飞舟禁制者,格杀勿论!”
“嗡!”
数十名护卫气息瞬间连成一片,结成战阵,一股铁血的杀伐之气弥漫开来,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浇熄了那些冲动散修的气焰。在绝对的实力和纪律面前,乌合之众的勇气显得不堪一击。
冲突被强行压制下去,但那股怨愤和恐慌的情绪却无法消散,反而在沉默中发酵,变得更加危险。
眼见强压并非长久之计,一直冷眼旁观的飞舟大管事终于现身。这是一位看起来慈眉善目、富态雍容的老者,但那双微微眯起的眼睛里,却闪烁着商贾特有的精明与算计。
他站在高处,声音平和地传遍骚动区域:“诸位,稍安勿躁。”
人群渐渐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向他,等待一个说法。
“我万界商盟,最重信誉,亦讲人道。”大管事缓缓开口,“诸位与我商盟签下契约,领取定金,本应履行承诺。如今诸位心生怯意,欲单方面毁约,按律,我商盟有权追究。”
这话让下方不少散修脸色一白。
但大管事话锋一转:“不过,上天有好生之德。老夫亦不愿强人所难。这样吧,只要诸位愿意双倍交还此前领取的雇佣金,弥补商盟损失及另行招募人手的耗费,老夫便做主,允许诸位在下次接引点时离去,如何?”
“双倍交还雇佣金?”
这个消息如同又一记重锤,砸得那些本就惶惶不安的散修们头晕眼花。
他们之所以冒着风险接受这趟前途未卜的雇佣,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万界商盟开出的酬劳极其丰厚,远超寻常任务。那笔定金,对于很多穷困潦倒的散修而言,可能是一笔足以支撑数年修炼的巨款!
如今不但要吐出已经到手的定金,还要再拿出同等数目的一笔灵石?这让他们去哪里找?
“双倍?这……这怎么可能!”
“我为了买丹药,定金早就用掉了大半啊!”
“我要是有那么多灵石,何苦来接这要命的活儿?”
“你们这是逼我们去死啊!”
绝望的哀嚎和愤怒的指责再次响起,比之前更加凄厉。对于这些底层散修而言,拿出双倍违约金,简直比让他们直面域外天魔还要困难!这看似给出了选择,实则是一条根本走不通的死路!
一些人瘫坐在地,面如死灰;一些人双目赤红,死死攥着拳头,身体因愤怒和无力而颤抖;还有一些人则将哀求的目光投向大管事,希望能有转圜余地。
大管事依旧是那副悲天悯人的模样,轻轻叹了口气:“商盟亦有商盟的规矩,老夫已仁至义尽。是去是留,诸位自行斟酌吧。”
说完,他不再理会下方的一片哀鸿,转身离去,留下冷酷的现实。
老乞丐混在人群里,看着这一幕,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对身边的阿凡传音道:“瞧见没?这就是大势力的手段。软刀子杀人,不见血。给你希望,又让你绝望,最后只能乖乖认命。”
阿凡看着那些陷入绝境的散修,心中五味杂陈。他想到了自己,若非遇到老乞丐,他的处境恐怕比这些人也好不了多少。力量的弱小,财富的匮乏,在这残酷的修行界,便是原罪。
经此一事,飞舟上的骚动反而诡异地平息了不少。
不是因为他们不再恐惧,而是因为他们认清了一个现实——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
那笔高昂的违约金,像一道无形的枷锁,将他们牢牢捆在了这艘驶向未知的巨舟之上。除了硬着头皮走下去,他们别无选择。
恐慌被一种更深沉的、近乎麻木的绝望所取代。
飞舟内部的气氛,变得更加压抑和诡异。
老乞丐眯着眼,打量着那些眼神空洞、或咬牙硬撑的散修,又看了看远处那些气定神闲、似乎早有预料的核心护卫和少数高阶供奉,喃喃自语:
“有点意思……筛选炮灰吗?还是……另有所图?”
这艘破界巡天舟,承载着数百名心思各异的修士,如同一个巨大的火药桶,在沉默中,继续驶向界域边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