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金色的血，带着几分暗沉，像一朵妖异的梅花，绽放在凌清玄雪白的衣襟上。
触目，惊心。
龙夭夭的脑袋靠在他的胸膛，能清晰地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因为这一口血而骤然乱了一拍。她甚至能感觉到他揽着自己的手臂，在那一瞬间绷紧到了极致。
他在担心。
这个认知，让龙夭夭心底的烦躁与恶心感，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她拼死拼活，不惜引动血脉反噬，为的是什么？是为了跟那个自以为是的邪尊同归于尽，是为了将这片妖域彻底搅成一锅烂粥，是为了让自己背上沉甸甸的业障，成为一个名副其实的灾星。
可结果呢？
邪尊跑了，妖域“得救”了，她自己，则又一次被那股她深恶痛绝的、金灿灿的功德金光从头到脚洗刷了一遍。
那光芒温暖而纯净，像无数只温柔的手，抚平她撕裂的经脉，滋养她枯竭的血肉。这份治愈，对龙夭夭而言，却比世上最恶毒的诅咒还要让她难受。
这感觉，就像一个立志要饿死自己的人，却被强行撬开嘴，灌下了一碗又一碗的十全大补汤。
补你个头！
龙夭夭气得肝疼，五脏六腑都拧巴在一起，这才没顺过气，又吐了一口血。
“别运功，你体内的力量很乱。”凌清玄低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他没有去看胸前的血迹，只是加大了仙力的输送，试图帮她梳理体内那片狂暴的能量海洋。
他的仙力纯净浩然，所过之处，如春风化雨，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龙夭夭却像是被针扎了一下，猛地挣扎起来，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开。
“拿开你的脏手。”她踉跄着后退两步，扶着一块半截的断岩才勉强站稳，声音沙哑得厉害，“谁要你多管闲事。”
凌清玄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怀抱，又看看她苍白如纸的脸，以及那双写满了抗拒与厌恶的金色眼眸，终究只是沉默地收回了手，静静地站在一旁。
他知道，她此刻最不需要的，就是旁人的“好意”。
就在这时，远方的地平线上，几道狼狈的身影，正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这个毁灭中心跋涉而来。
为首的，正是狐璃。
她身上那件华美的宫装早已破烂不堪，沾满了尘土与血污，俏丽的脸上也带着几分惊魂未定。可她的那双狐狸眼，在看到深坑中央那个独立的纤细身影时，却瞬间亮起了前所未有的光彩。
那是混杂了敬畏、狂热、以及……无限崇拜的光。
她看到了，她和所有幸存的妖族都看到了。
在那毁天灭地的魔威之下，是龙夭夭，以一种近乎神只降世的姿态，正面硬撼魔界邪尊。那股君临天下的始龙威压，即便隔着百里之遥，也让他们这些妖族从血脉深处感到了战栗与臣服。
最终，那个连提及其名讳都足以让妖域颤抖的魔界至尊，在留下几句场面话后，仓皇退走。
是她，救了整个妖域。
这个念头，如同燎原的野火，在狐璃和她身后那些妖族的心中熊熊燃烧。
“噗通！”
狐璃在距离龙夭夭十丈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然后毫不犹豫地，双膝跪地，对着那个背影，深深地叩首。
“狐族少主狐璃，拜谢龙女大人救命之恩！再造之德！”她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却清晰地传遍了这片死寂的废土。
随着她的动作，她身后那些幸存的妖族长老、头领，也都齐刷刷地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动作整齐划一，神情虔诚无比。
“恭谢龙女大人，击退邪尊，护我妖域！”
山呼海啸般的叩谢声，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击着龙夭夭的耳膜。
龙夭夭缓缓转过身，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一群“累赘”。
她看到他们眼中那发自肺腑的感激，看到他们脸上那劫后余生的庆幸，看到他们望向自己时，那如同仰望神明般的崇拜。
每一道目光，都像一根针，扎得她浑身不自在。
她心底的怒火，越烧越旺。
“起来。”她冷冷地吐出两个字。
狐璃以为她是不喜这些繁文缛节，连忙起身，恭敬地说道：“龙女大人，妖主叛族，勾结魔道，罪不容诛。如今她已败逃，邪尊亦被您击退，妖域不可一日无主。我等恳请龙女大人……”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郑重地躬身，一字一句，掷地有声：
“恳请龙女大人，登临妖主之位，执掌妖域万族！”
“恳请龙女大人，执掌妖域！”
身后的妖族们齐声附和，声音里充满了期盼与狂热。
在他们看来，这是唯一的，也是最好的选择。龙夭夭实力深不可测，又对他们有天大的恩情，更重要的是，她那股纯粹的始龙威压，足以震慑任何心怀不轨的宵小。由她来统领妖域，必能让分崩离析的妖族，重新凝聚起来。
空气，在这一刻凝固了。
凌清玄的眉头微不可察地一蹙，目光落在了龙夭-夭的侧脸上。
龙夭夭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那双金色的竖瞳，古井无波，让人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就在狐璃等人以为她会考虑一下的时候，一声极轻的嗤笑，从龙夭-夭的唇边溢出。
那笑声，初时还很微弱，带着几分虚弱的沙哑，但很快，就变得越来越大，越来越清晰，最后，化作了一阵放肆而癫狂的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笑得前仰后合，笑得弯下了腰，仿佛听到了这世上最荒谬、最可笑的笑话。金色的眼眸里，甚至笑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狐璃和一众妖族都懵了，他们面面相觑，完全不明白这位龙女大人为何会是这般反应。
终于，龙夭-夭止住了笑。
她直起身，抬起手，用指尖轻轻抹去眼角的泪滴。她抬起眼，那双刚刚还盛满了笑意的金色竖瞳，此刻却是一片冰冷的、不带丝毫温度的漠然。
她的目光，一一扫过面前这些跪着的、站着的妖族，最后，落在了狐璃那张错愕的脸上。
“妖主？”她歪了歪头，声音轻飘飘的，却带着一种刺骨的寒意，“你们，想让我当你们的主人？”
狐璃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是，我等愿誓死效忠大人。”
“哦。”龙夭夭拖长了音调，随即，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近乎残忍的弧度，“可是，你们知不知道，我这个人，最喜欢做的一件事，就是亲手毁掉属于我自己的东西。”
狐璃的瞳孔，猛地一缩。
只听龙夭夭继续用那种轻柔的、仿佛在讨论天气般的语调说道：
“统治你们？管理这片破破烂烂的妖域？多麻烦啊。”
“我来这里，只有一个目的。”
她伸出一根纤细的手指，轻轻摇了摇，脸上的笑容天真而又邪恶。
“那就是，把它，还有住在上面的你们，全都毁掉。”
“一个不留。”
轰！
这几句话，如同一道九天惊雷，狠狠劈在所有妖族的头顶。
他们脸上的感激、崇拜、狂热，瞬间凝固，继而寸寸碎裂，化作了无边的惊骇与彻骨的寒意。
他们……听到了什么？
这位救了他们的“神只”，亲口说，她来这里的目的，是为了……毁掉他们？
一股比面对魔界邪尊时，还要深沉的恐惧，从他们心底最深处，不可抑制地蔓延开来。
“龙女大人，您……您在开玩笑吧？”一个妖族长老颤抖着声音，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龙夭夭瞥了他一眼，脸上的笑容更盛了：“你看我，像是在开玩笑的样子吗？”
她向前走了两步，逼近到狐璃面前，微微俯下身，与那双写满了震惊的狐狸眼对视。
“我救你，只是因为你还有用。比如，带我去看一场更盛大的烟花。”
“至于你们……”她的目光扫过周围，“对我来说，只是烟花燃放前，不小心被波及的蚂蚁而已。死，或者活，有什么区别？”
“我只想看这个世界，被搅得天翻地覆，血流成河，最后，在一片哀嚎中，彻底毁灭。”
“所以，别再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我，也别再说什么效忠的蠢话。”
她站直身体，环顾四周这片被她和邪尊亲手打出来的废土，眼中闪过一丝满意的神色，随即又化作了更大的不满足。
“这还远远不够。”
她转身，不再看身后那群已经彻底石化的妖族，目光投向了遥远的天际，仿佛在寻找着下一个可以被毁灭的目标。
她堂堂始龙血脉，未来的三界第一女魔头，怎么能屈尊去当一个什么妖域之主？
简直是奇耻大辱！
看着她那写满了“我要搞事”的背影，凌清玄只觉得一阵熟悉的头疼。他上前一步，站在她身侧，压低了声音：“你伤得很重。”
“死不了。”龙夭-夭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她现在一肚子的火，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发泄一下。
她体内的功德金光还在源源不断地涌入，修复着她的伤势，提升着她的修为。这种被动变强的感觉，让她抓狂。
不行，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小打小闹，已经无法满足她了。毒杀凡人，会变成灵泉；挑起战争，会促成和平；击退强敌，会成为英雄……
这个世界，有病！
既然如此，那就只能……玩一把大的了。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她脑海中逐渐成型。
她要找到那个邪尊心心念念的混沌魔渊，不是为了封印它，也不是为了阻止谁。
她要亲手，把它彻底打开！
她就不信，把灭世的根源直接捅个窟窿，这见鬼的天道，还能把她洗成救世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