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岭的硝烟，呛人得像是要把肺都染成灰色。
厮杀声已经停歇，取而代之的是伤者的呻吟和熊族长老指挥着打扫战场的粗犷吼声。狐璃站在山岭的最高处，脚下是凝固的、暗红色的血迹，混杂着碎裂的兵刃和残破的旗帜。风从她耳边吹过，带着一股浓重的血腥气，让她忍不住胃里翻腾。
他们赢了。
以一种近乎摧枯拉朽的方式。妖主抽调走的主力“石像军”是黑石岭唯一的屏障，当他们发现留守的不过是些老弱病残时，战斗几乎变成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可狐璃心中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她看着自己的族人，有的在兴奋地清点着缴获的物资，有的在为死去的同伴收敛尸骨，更多的，是脸上挂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
他们杀的，是妖族。他们占领的，是妖域的土地。这场胜利，从一开始就浸透了同族的鲜血。
龙夭夭那带着笑意的声音，又在她耳边响了起来。
“死得越多，不是越好吗？”
“我这是在帮你啊，小狐狸。”
狐璃打了个寒颤，只觉得那声音比山岭的寒风还要刺骨。她是被龙夭夭，被那个魔头，推着走到了这一步。她得到了她想要的战果，却感觉自己失去了一些更重要的东西。
凌清玄走到她身边，他雪白的衣袍上溅了几点血，像雪地里开出的红梅。他刚刚用仙力为一名重伤的虎妖稳住了心脉。
“斥候回来了。”他的声音很平静，却透着一股山雨欲来的凝重。
狐璃没有回头，只是看着远方妖主主城“万妖城”的方向，哑声问道：“结果如何？”
“万妖城……破了。”凌清玄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魔界邪尊的血蝠军，从正面撕开了万妖城的防御大阵。妖主的主力在城中与魔军巷战，死伤惨重。根据逃出来的妖族所说，妖主在几名亲信的护卫下，从密道突围，如今……下落不明。”
下落不明。
这意味着，那个统治了妖域数百年，带给他们无尽痛苦与压迫的妖主，彻底败了。败得一塌糊涂，如丧家之犬。
周围听到这个消息的几名妖族将领，先是愣了片刻，随即爆发出震天的欢呼。
“赢了！我们赢了！”
“妖主跑了！妖域是我们的了！”
欢呼声此起彼伏，响彻了整个黑石岭。可狐璃和凌清玄，却在这片狂喜的声浪中，感受到了更深沉的寒意。
驱虎吞狼。
魔修这只“虎”，吞掉了妖主这头“狼”，而他们这些所谓的“胜利者”，不过是在虎口边分食了一点残羹剩饭。等老虎饿了，下一个会轮到谁？
狐璃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龙夭夭离开的方向。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那个真正的执棋人，此刻又在哪里，欣赏着她亲手导演的这场血腥大戏？
……
魔魂谷，万骨殿。
阴冷的黑雾缭绕在森白的骨柱之间，仿佛永恒不变。
血蝠使单膝跪在王座之下，他身上还带着未曾散去的血气与煞气，但他的姿态，却谦卑得像一只最温顺的宠物。
“启禀邪尊大人，万妖城已破，妖主带着不足百人的残部逃遁，不知所踪。其麾下势力，土崩瓦解。”
“另外，墨千魂公子传递的消息也已生效。狐璃率领妖族余部，趁机攻占了黑石岭，斩尽妖主留守之兵。如今，妖域之内，再无能与狐璃抗衡之势力。”
血蝠使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每一个字都代表着一场辉煌的胜利。
王座的阴影里，墨千魂同样跪伏着，他将头深深埋下，以掩饰自己脸上那无法抑制的、病态的狂喜。
成功了！
龙夭夭那个贱人，她以为自己是在利用邪尊，却不知自己早已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妖主倒台，妖域大乱，这一切，都完美地按照他的剧本在上演。他仿佛已经能看到，龙夭夭在得知“喜讯”后，那副自以为得计的蠢样。
“呵。”
一声极轻的、仿佛骨骼摩擦的笑声，从王座的黑雾中传出。
那声音里没有喜悦，没有激动，只有一种神明俯瞰蝼蚁争斗时的淡漠与无趣。
“一条断了脊梁的狗，是死是活，无关紧要。”邪尊的声音沙哑而缓慢，“她的用处，已经尽了。”
妖主，从始至终，都只是他用来试探龙夭夭，并取信于她的工具。如今工具的任务完成，自然可以随手丢弃。
血蝠使和墨千魂都垂着头，不敢接话。他们知道，邪尊大人的兴趣，从来就不在小小的妖域争霸上。
“那条小龙……现在该满意了。”邪尊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玩味，“本尊送了她这么大一份礼，拆得想必很开心吧。”
墨千魂立刻抬起头，眼中闪烁着狂热的光芒：“邪尊大人深谋远虑，此计一出，龙夭夭定然已经对您深信不疑！她亲眼看到您为了她，不惜与昔日盟友反目，必然会认为您是真心与她‘合作’，共谋灭世大业！”
“合作？”邪尊重复了一遍这个词，黑雾中的两点猩红光芒闪烁了一下，充满了嘲弄。
墨千魂心中一凛，立刻改口：“是……是她必然会更加卖力地为邪尊大人您效力！”
邪尊没有理会他的说辞，而是自顾自地说道：“前戏已经唱完，也该让她上台，履行约定了。”
他口中的约定，自然就是那颗独一无二的，融合了始龙血脉的灵脉之心。
“影。”邪尊淡淡地呼唤了一声。
他身后的空间微微扭曲，那名身着华服，姿态优雅的魔使悄然浮现，躬身行礼：“属下在。”
“去一趟。”邪尊的指令言简意赅，“找到她，告诉她，本尊的诚意已经送到。现在，轮到她了。”
“去哪里找？”影的声音温润如玉，听不出情绪。
“她不会离战场太远。”王座上的墨千魂抢先回答，他急于表现自己的洞察力，“以她的性子，必然会躲在暗处，欣赏自己的‘杰作’。黑石岭或是万妖城废墟附近，是她最可能出现的地方。”
邪尊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那两点猩红的光芒，仿佛穿透了万骨殿的穹顶，投向了未知的远方。
“找到她，客气一点。”邪尊的语气，像是主人在吩咐仆人去请一位贵客，“告诉她，三颗灵脉之心，是开启混沌魔渊的唯一钥匙。如今，本尊已经拿到了第二颗，只差她身上那一颗了。”
这句话，让墨千魂的呼吸都为之一滞。
他知道邪尊在妖域还有别的布置，却没想到，他竟已在不知不觉中，取到了另一颗灵脉之心！
“请她来魔魂谷一叙，共商开启魔渊的大计。”邪尊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她若愿意来，本尊扫榻相迎。她若不愿……”
黑雾翻涌了一下，邪尊的声音陡然转冷。
“……那就‘请’她过来。”
一个“请”字，被他说得杀气四溢。
影的嘴角，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弧度，他再次躬身：“属下明白。无论是‘邀请’，还是‘请’，都会将龙夭夭小姐，带到您的面前。”
说完，他的身影便如一缕青烟，消散在原地。
大殿中，再次恢复了死寂。
墨千魂跪在地上，心中却掀起了惊涛骇浪。他原以为，邪尊会徐徐图之，用更长的时间来麻痹龙夭夭。却没想到，妖主刚一败退，邪尊便立刻调转矛头，直指龙夭夭！
这份果决与狠辣，让他心惊，却也让他更加兴奋。
他仿佛已经看到，龙夭夭被“请”到魔魂谷，在邪尊的无上威能下，被迫交出灵脉之心，夺走始龙血脉，最终沦为一个废人，跪在他脚下苦苦求饶的凄惨模样。
“墨千魂。”
邪尊的声音，将他从幻想中拉回现实。
“属下在！”
“你这次，做得很好。”
一句淡淡的夸奖，却让墨千魂激动得浑身颤抖，这比任何赏赐都让他受用。
“为邪尊大人分忧，是属下的荣幸！”
“本尊，不喜欢没有价值的棋子。”邪尊的声音幽幽传来，“既然你证明了你的价值，本尊便给你一个亲眼见证的机会。”
“邪尊大人的意思是？”
“跟在影的后面。”邪尊说道，“找到龙夭夭之后，本尊准许你……第一个和她说话。”
墨千魂猛地抬头，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与怨毒。
第一个和她说话！
这意味着，邪尊允许他，在龙夭夭面前，尽情地羞辱她，嘲讽她，将她自以为是的计谋撕得粉碎，让她在最得意的时候，坠入最深的绝望！
这简直是……天底下最美妙的赏赐！
“多谢邪尊大人成全！”墨千魂重重叩首，额头撞在冰冷的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声响，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只有无尽的快意。
“去吧。”邪尊的声音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死寂，“别让本尊失望。”
墨千魂恭敬地退出了大殿，他的脚步因为激动而有些踉跄。
当他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黑暗中，王座上的那团黑雾，才缓缓蠕动了一下。
“钥匙……”
一声低沉的，充满了贪婪与讥讽的自语，在空无一人的殿堂中回响。
“已经插入了锁孔，现在，只需要轻轻一转……”
“你的血，你的灵脉，你的骄傲，你的愤怒……所有的一切，都将成为本尊打开那扇门的祭品。”
“我的……好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