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潮湿气息渗入衣物，带着陈年积灰和石头风化特有的霉味，钻进鼻腔。林枫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断裂的巨大石柱、倾颓的残垣断壁，以及从穹顶裂缝透下的、微弱而惨淡的天光。
他们身处一座巨大殿堂的废墟一角。破碎的神像只剩下基座，壁画模糊不清，只余斑驳色块，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死寂。空气凝滞，仿佛时间都已在此地凝固。
“咳...咳咳...”孟浪挣扎着从一堆松动的碎石中爬起来，灰头土脸，他啐了一口带灰的唾沫，眼神茫然地扫过四周，“...这他妈是哪儿？”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墟中显得异常干涩，失去了往日的跳脱。
舒婉儿无声地站起，素白裙摆已染上大片污渍，她却恍若未觉。她抬起手，指尖轻轻拂过一面残壁上仅存的一半浮雕——那似乎是一种从未见过的灵鸟图腾，线条古拙。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能从中触摸到逝去的时光。面纱遮掩了她的表情，唯有那双低垂的眼眸，泄露出一丝未曾消散的震动与哀戚。墨渊最后那决绝而璀璨的身影，似乎仍在眼前燃烧。
林枫是最后一个动作的。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掌心处，那星盘机关留下的复杂印痕依旧清晰，隐隐发烫，如同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烙印着一位长者的牺牲与嘱托。剑匣安静地悬浮在他身侧，流淌着温润而哀伤的灵光，轻轻蹭着他的手臂，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与共鸣。
沉重的静默笼罩着三人。墨渊狂放的笑声、那焚尽一切的烈焰、以及最终与敌偕亡的壮烈，如同无声的惊雷，反复在他们脑海中炸响，带来阵阵钝痛与空白。
良久。
林枫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冰冷浑浊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却也将那股几乎要将他溺毙的悲恸与无力感强行压下。他缓缓握紧右拳，掌心印痕灼痛，却让他更加清醒。
他走到一处巨大的断窗旁，向外望去。外面是一片望不到尽头的、更加庞大的废墟群。残破的宫殿、崩塌的高塔、干涸的河道...一切都笼罩在一种死寂的灰暗之中。天空是铅灰色的，看不到日月星辰，只有压抑的云层低垂。
这里，绝非黑市附近任何已知之地。墨渊以生命为代价发动的远古遁空法宝，将他们送到了某个未知的、被遗忘的角落。
“我们得离开这里。”林枫开口，声音沙哑，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孟浪猛地回过神，用力抹了把脸，试图振作起来：“对！离开这鬼地方！妈的，玄天宗那帮杂碎，还有魔族...此仇不报，老子以后喝酒都不香！” 他的话依旧带着粗粝，却透着一股狠厉的决心。
舒婉儿也抬起头，眸光恢复了些许清冷，她仔细感知着四周：“此地灵气稀薄紊乱，空间结构却异常稳固，残留着极为古老的禁制痕迹...绝非寻常遗迹。需得小心。”
三人稍作调息，开始在这片宏大的废墟中艰难前行。脚下是凹凸不平的碎石和厚厚的积灰，每一步都踏起尘埃。寂静是这里唯一的主旋律，只有他们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断壁残垣间回荡，显得格外清晰，也格外令人心慌。
林枫的左眼微微发热，洞虚符眼无声运转。在他的视野中，这片死寂的废墟呈现出另一幅面貌：无数残缺黯淡的符文碎片如同幽灵般漂浮在空气中，断裂的墙壁和石柱内部残留着早已失效的庞大能量通道轨迹，地面之下，更有极其复杂但已多处断裂的灵脉网络如同干涸的血管般延伸向远方。
这里，曾经是一个极其繁荣和强大的修真文明聚集地，其阵法与符文学的造诣，远胜当今。它的毁灭，也绝非自然所致，许多地方残留着狂暴能量撕扯和某种恐怖腐蚀性力量侵蚀的可怕痕迹。
“看那里。”舒婉儿忽然停下脚步，指向不远处一座相对完好的偏殿。那殿门早已腐朽坍塌，殿内中央，赫然有一座以某种黑色玉石构筑的复杂祭坛。祭坛表面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古老符文，虽然大部分都已黯淡，但核心处仍有几枚符文，在极其缓慢地吸收着空气中稀薄的灵气，散发出微弱的、仿佛风中残烛般的光芒。
“还能运转的古老符阵？”孟浪惊讶道。
舒婉儿走上前，仔细观摩那些符文，越看越是心惊：“这些符文的构建方式...前所未见，精妙绝伦，直指本源...可惜，残缺太甚，核心能源也已枯竭。”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凌空临摹着那些符文的轨迹，眼中闪烁着痴迷的光芒。这对她而言，是无价的宝藏，也是巨大的挑战。
林枫的洞虚符眼也聚焦于那祭坛之上。在他的视野中，那些残存的符文不再是静止的刻痕，而是化为了无数细微的能量流转模型。他能清晰地“看”到能量在其中艰难流淌的路径，看到那些断裂和阻塞之处，看到核心处那一点微光因能量不足而明灭不定，濒临彻底熄灭。
忽然，一个极其大胆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
剑元！他那经过地火熔眼淬炼、融合了庚金锐气、无比凝练且蕴含磅礴生机的白金剑元！能否...代替那枯竭的灵源，注入这残阵之中？
这个想法堪称疯狂！剑元至刚至锐，主杀伐破坏，而阵法符箓之力需的是稳定、包容、善于转化的能量属性，两者几乎水火不容。强行灌注，最可能的结果就是剑元摧毁这脆弱的古老符阵！
但...林枫看着那祭坛核心微弱、却顽强坚持了不知多少岁月不肯熄灭的光芒，仿佛看到了墨渊最后那决然的身影。
薪火相传，岂能畏难？
而且...他拥有洞虚符眼！或许能...
“替我护法。”林枫忽然开口，声音平静却带着一丝不容置疑的决意。他大步走向祭坛。
“林枫？你要做什么？”舒婉儿一惊。
“疯子！你想炸了这地方吗？”孟浪也吓了一跳。
林枫没有回答，他已盘膝坐在祭坛前，左手虚按在那核心符文之上，右手指尖，一缕凝练如实质、闪烁着白金色泽的剑元缓缓探出，如同小心翼翼探出的触角。
他闭上了右眼，全部心神沉入左眼的洞虚视野之中。世界在他眼前化为纯粹的能量结构与法则轨迹。那缕锐利无匹的剑元，在他的微观操控下，开始极其艰难地调整自身的震荡频率，尝试模拟出古老符阵所能接纳的那种温和、包容的能量属性。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对心神的消耗巨大无比！剑元本身狂暴的属性不断反噬，冲击着他的经脉，更数次险些失控，震得祭坛嗡嗡作响，裂开细纹。林枫额头青筋暴起，汗如雨下，身体微微颤抖。
舒婉儿屏住呼吸，美眸一瞬不瞬地盯着林枫的指尖和那祭坛核心。她看不懂林枫那白金能量的本质，却能感受到那股试图强行“驯服”锐气、融入残阵的疯狂意图，以及其中所蕴含的、一丝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她双手下意识地捏紧了衣角。
孟浪更是紧张得大气不敢出，手按在腰间几个破烂储物袋上，似乎随时准备掏出什么保命的东西。
一次失败...剑元过于锐利，险些击碎符文。 两次失败...频率模拟错误，引起能量排斥。 三次...
林枫咬牙坚持，洞虚符眼运转到极限，疯狂计算、推演、调整。每一次失败反馈回来的信息，都让他对能量属性的转化、对符阵结构的理解更深一分。
渐渐地，在那双能洞彻本源的眼睛辅助下，那缕白金剑元的锐利边缘似乎变得“柔和”了些许，其核心深处，那源于《太虚剑典》的古老道韵被激发，开始与祭坛符文产生一丝微弱的共鸣。
就是现在！
林枫猛地睁开双眼，左眸之中紫色光芒大盛，无数符文如同瀑布般刷过！
他小心翼翼地将那缕经过初步“驯化”的剑元，如同滴灌甘霖般，注入祭坛核心那最微小的能量节点之中！
嗡——！！！
祭坛猛地一震！核心处那点微光骤然亮起，仿佛垂死之人回光返照！
紧接着，令人震惊的一幕发生了！
那缕白金色的剑元，并未摧毁符阵，反而被那残存的古老符文迅速吸收、转化！祭坛之上，那些原本黯淡的符文依次亮起，如同电路被接通！虽然光芒依旧微弱，且只点亮了不到十分之一的区域，但一座残缺而古老的阵法，确确实实被短暂激活了！
一道道柔和的白光从亮起的符文中流淌而出，在空中交织，隐约构成了一幅残缺不全的、类似星图般的立体图谱！图谱之中，有几个光点格外明亮，似乎在指示着方位！
但更惊人的变化发生在林枫身上！
就在阵法被激活的瞬间，他左眼之中那原本只是自行流转的无数细微符文，仿佛受到了这座古老符阵最本源法则的强烈刺激与吸引，骤然间以前所未有的速度疯狂组合、排列、演化！
一种难以形容的、源自灵魂深处的剧痛与膨胀感再次袭来！比上次开启符眼时更加猛烈！
“呃啊——！”林枫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吼，猛地捂住左眼，身体剧烈颤抖起来！
“林枫！”舒婉儿惊呼上前。
只见林枫的指缝之中，不再是淡淡的紫光，而是爆发出无比璀璨的、纯金色的光芒！那光芒之中，蕴含着无比复杂、古老、威严的法则气息！
他左眼视野中，那祭坛阵法运转的每一个最细微的细节，那能量转化的每一丝轨迹，都被无限放大、解析、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与他之前融入经脉的符箓法则烙印、与《太虚剑典》的炼器之道、与他新生的剑胎，产生着某种不可思议的深度融合！
轰！
仿佛某种瓶颈被硬生生冲开！
剧痛如潮水般退去。
林枫缓缓松开手，喘息着。
他的左眼瞳孔，那深邃的暗紫色依旧，但其周围那一片虚空般的眼白中，生生灭灭的淡金色符文数量暴增了十倍不止！而且，这些符文不再是无序流转，而是开始围绕着瞳孔，形成一个极其微小、却复杂精密到无法形容的、缓缓旋转的淡金色立体符阵！
这个微缩符阵的出现，让他的洞虚符眼仿佛完成了某种至关重要的蜕变！感知、解析、推演的能力暴涨！他甚至能模糊地感受到周遭天地间，那些更深层次的、属于“规则”的脉络！
与此同时，他丹田内的剑胎也发出欢快的嗡鸣，变得更加凝实，表面甚至开始浮现出极其细微的、与左眼符阵相似的纹路！剑元运转之间，多了一种难以言喻的灵动的、契合天地的韵味。
符与剑，在这古老遗迹之中，藉由一座残阵，完成了一次更深层次的、跨越时代的交融！
林枫，于此残垣断壁之中，悟出了属于他自己的——符剑之道雏形！
那祭坛在短暂亮起后，终因能量不足，再次迅速黯淡下去，最终恢复死寂，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空中那幅残缺的星图图谱，却短暂地停留了几息，才缓缓消散。
“刚才那是...”孟浪张大了嘴巴，指着消失的星图。
“是路径...离开这片废墟的路径指引...”舒婉儿轻声道，她看向林枫，美眸之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复杂情绪。她亲眼目睹了一场不可能的奇迹，一种新道路的萌芽。
林枫缓缓站起身，左眼之中，那微缩的金色符阵缓缓隐去，恢复平静。但他周身的气质，已然悄然改变，多了一份渊深与洞察。
他望向星图指示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无数残垣断壁，看到了出口。
“我们走。”
他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历经洗礼后的坚定与力量。
薪火已传，前路虽艰，其犹未悔。
（第十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