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再犹豫,将全部心神沉入掌心,以元婴之力催动玉佩,顺着那缕微弱的气息逆流而上。
刹那间,天旋地转,无数破碎的画面如潮水般涌入我的脑海。
火!
冲天的火光撕裂了黑夜,戏台化为焦土,精美的行头在烈焰中扭曲成狰狞的灰烬。
空气中弥漫着血腥与焦糊的气味,夹杂着凄厉的惨叫和几句生硬的日语。
这不是走水,这是一场蓄谋已久的屠杀!
一个戴着膏药旗袖章的男人,脸上挂着狰狞的笑,将一桶黑水倒入了戏班后院的水井里,口中喃喃着:“净化……净化……”
画面一转,班主夫妇浑身是血,将一个襁褓中的婴孩死死护在身下,塞进一个药材箱里。
班主夫人泣不成声,对着一个满脸惊恐的中年男人嘶喊:“王掌柜,求你!就说是捡来的!让她活下去,求你!”那男人,正是年轻时的王掌柜。
他颤抖着点头,眼中满是悲愤与无力。
紧接着,一个身着水袖戏服的年轻女子,面容与小桃有七分相似,她跌跌撞撞地跑到江边,将一枚铜铃塞进王掌柜手中。
她的眼神决绝而凄美,江风吹乱了她的发丝,也吹散了她最后的话语:“王叔,只要这铃响一次,天韵就不算断。”说完,她纵身一跃,消失在冰冷的江水里。
记忆的洪流退去,我猛地睁开眼,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亲身经历了那场血火之夜。
我转头,正对上小桃那双盛满惊骇与悲伤的眸子。
她显然也通过某种感应,看到了那些尘封的过往。
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眼角无声滑落,十指因极度的激动而剧烈颤抖。
她抬起手,第一次在我面前,用尽全身力气,拼凑出一句完整的手语。
“我……不是……天生……失声……”她的指尖在空中划出颤抖的轨迹,“那年……他们……在井水里……下了‘哑蛊’……说要让……中国的声音……永远唱不出……真话……”
我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瞬间窒息。
哑蛊!
好恶毒的手段!
难怪她从小只能依靠节奏与指法来传承戏曲,原来她的身体,早已被那阴毒的蛊术侵蚀了二十年。
而王掌柜,这些年呕心沥血,暗中调配了无数解药,却始终无法根除那深入骨髓的毒。
直到最后,他以自己的心血为引,炼成了那枚“破神散”,才用生命为代价,真正斩断了束缚她声音的枷锁。
“所以……你们每个人,都在替别人活着。”地脉深处,阿福的声音幽幽传来,带着一丝洞悉一切的叹息。
我浑身一震。
爷爷下山前留下的信笺上写着“我去补我没能斩断的因”,原来是这个意思!
玉佩的光芒再次流转,一幕新的景象浮现在我眼前——一个穿着道袍的年轻身影,在戏班的废墟中穿行,脸上写满了悔恨与痛苦。
他来晚了,一步之差,满门罹难。
最终,他在药铺的后门,从王掌柜手中接过了那个尚在襁褓中的婴孩,也就是小桃。
他才是当年调查此案的道门密探,因他的迟到,天韵戏班灰飞烟灭。
他将小桃托付给最值得信任的王掌柜,自己则背负着这份罪孽,一生都在赎罪。
而我,就是他选中的,替他延续这份责任的“续命之人”。
玉佩中,一行模糊的字迹缓缓清晰,那似乎是爷爷年轻时日记里的一页:“若有一天,长生问我为何要习道,莫与他说为复仇。要告诉他——是为了不让任何人,再失去自己的声音。”
胸中一股滚烫的热流激荡奔涌,是悲愤,是敬佩,也是传承的使命感。
我深吸一口气,不再迟疑。
我将那捧发灰的残烬与那枚“天韵”铜铃并置于左手掌心,右手并指如剑,催动丹田内的元婴。
一缕青中带金的火焰自指尖升腾,缓缓煅烧着那两件看似毫不相干的物品。
残烬是王掌柜的心血所化,铜铃是天韵戏班的魂魄所系。
在我的元婴真火下,两者开始缓缓融合,发出“滋滋”的轻响。
当灰烬的死寂与铜铃的灵韵彻底交融,化为一枚通体赤红、刻着云纹与铃铛图样的符牌时,整片东海,从海面到万米深渊,忽然陷入了一片诡异的寂静。
下一瞬,异变陡生!
所有曾听过小桃唱戏的地方——上海的石库门弄堂,北平高耸的钟楼下,武汉喧嚣的码头上——无数人的耳边,同时响起了一段旋律。
那旋律苍凉、悲壮,却又带着一股宁折不弯的决绝与新生。
它从未被任何戏本记载,也从未被任何留声机录下。
正是《忠烈图》失传的最后一折——《血荐轩辕》!
那是小桃的声音!
清亮、高亢,穿透了二十年的喑哑与禁锢,不再是模仿,不再是复刻,而是她挣脱所有枷锁后,属于她自己真正的“开嗓”!
这一刻,她为自己而唱,也为所有逝去的魂灵而唱!
就在这歌声响彻云霄的瞬间,我体内的元婴猛地一颤。
那原本古朴的青铜色泽,如同褪去了一层凡胎,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温润通透的玉光。
这,才是“乾坤玉佩”真正认主的标志!
玉佩中,最后一行字迹缓缓浮现,而后烙印在我的神魂深处:“传承非复制,道在新生。”
我抬眼望向海底深处,那里,代表着神州气运的第三守脉桩,已经停止了狂暴的震颤,恢复了平稳有力的跳动。
远处的海平线上,一轮煌煌大日正冲破厚重的云层,将万丈金光洒向海面。
我伸手,轻轻抚过腰间的剑柄,对着那初升的朝阳低声自语:“爷爷,这一路,我替你走完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话音未落,掌心那枚刚刚炼成的赤色符牌,不,是“天韵符”,忽然剧烈一震。
一道光幕在我眼前展开,映出的却不是东海的景象,而是一片黄沙漫天的西北荒漠。
风沙之中,一座半掩的古老石庙若隐若现。
镜头拉近,石庙内,一尊布满裂纹的古老道像,那紧闭了千百年的石雕眼皮,竟缓缓地、缓缓地睁开了。
它的双唇无声开合,像是在跨越无尽时空,呼唤着一个名字——
“长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