麟德殿上的风波,如同在已然冰封的湖面投下巨石,裂纹瞬间蔓延至整个京城。姜妙那番将皇室与权贵遮羞布撕得粉碎的痛斥,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不仅扇在了在场所有人的脸上,更是重重地扇在了龙椅之上那位九五之尊的心头。
帝王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即便这怒火中掺杂着太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忌惮、恐惧与被戳破伪装的恼羞成怒,但其爆发时所带来的毁灭性力量,依旧不容置疑。
就在宫宴结束后的第三日,一个天色未明、寒意最重的黎明。战王府那两扇象征着无上荣光与权势的朱漆铜钉大门,还沉浸在最后的夜色与寂静之中。
然而,这份寂静并未持续太久。
“咚!咚!咚!”
沉重、急促、带着金铁之音的撞门声,如同催命的鼓点,骤然划破了黎明前的死寂!紧接着,便是甲胄碰撞的铿锵声、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以及战马不安的嘶鸣声,如同潮水般从四面八方涌来,瞬间将整个战王府围得水泄不通!
火把次第亮起,跳跃的火光映照出一张张冰冷肃杀的面孔,那是皇帝亲卫——金吾卫的制式盔甲,以及刑部、大理寺官员那毫无表情的官袍。为首者,正是暗影卫统领玄枭,他依旧笼罩在黑袍与金属面具之下,只露出一双毫无人类情感的眼睛,如同盯上猎物的毒蛇。
“奉陛下旨意!战王萧执、永宁郡君姜妙,涉嫌谋逆大罪!即刻查封战王府,一干人等,全部羁押候审!开门!” 宣旨太监尖利而冰冷的声音,穿透高墙,清晰地传入府内每一个被惊醒的人的耳中。
谋逆!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战王府上空炸响。府内的仆从、护卫瞬间慌乱起来,惊叫声、哭喊声、器物碰撞声零星响起,但又迅速被一种更大的、令人窒息的恐惧所压下。
擎苍苑内,烛火早已亮起。
萧执与姜妙几乎是同时睁开了眼睛。外面那震天的动静,并未让他们感到丝毫意外。
(内心oS:终于来了。)姜妙在心中冷笑一声,竟有种“果然如此”的平静。她从床榻上坐起,动作不疾不徐,甚至还有闲心拢了拢有些散乱的长发。窗外的火光透过窗纸,在她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衬得她唇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萧执也已起身,他穿上那件玄色常服,动作沉稳依旧,仿佛外面不是来拿人的官兵,而是寻常的访客。他看向姜妙,两人目光在空中交汇,没有惊慌,没有恐惧,只有一种心照不宣的了然,以及一种即将挣脱牢笼的、隐秘的决绝。
“走吧,夫人。”萧执伸出手,声音平静无波,“去看看他们为我们准备了怎样的‘罪名’。”
姜妙将手放入他的掌心,指尖微凉,却坚定。
两人携手走出房门。院内,石虎、影煞以及少数核心的侍卫、仆从已然聚集,个个脸色凝重,手握兵刃,但眼神却都望向萧执,等待着他的命令。他们眼中没有畏惧,只有誓死追随的坚定。
“收起兵刃。”萧执的目光扫过他们,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不必做无谓的牺牲。”
“主子!”石虎虎目含泪,还想说什么。
“这是命令。”萧执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
就在这时,“轰隆”一声巨响!王府那厚重的大门,终究被强行撞开!如狼似虎的金吾卫士兵如同潮水般涌入院落,明晃晃的刀枪瞬间将萧执等人包围。刑部与大理寺的官员紧随其后,面色肃穆。
玄枭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众人面前,手中托着一卷明黄色的圣旨。
“战王萧执,永宁郡君姜妙,接旨!”
萧执松开姜妙的手,整理了一下衣袍,率先跪下,姿态依旧从容。姜妙站在他身侧,并未下跪,只是微微颔首,冷眼看着这一切。
玄枭展开圣旨,那尖利的声音再次响起,宣读着那足以将人打入万丈深渊的罪状:
“……查战王萧执,身受国恩,不思报效,反怀悖逆之心!私藏龙袍冕旒,暗刻僭越印玺,勾结北狄,密谋不轨!证据确凿,罪大恶极!永宁郡君姜妙,身为王妃,非但不加劝阻,反以妖术助纣为虐,其心可诛!着即削去萧执一切王爵封号,废为庶人!革去姜妙郡君封号!查封战王府,所有财产充公,一应人等,押入天牢,候旨发落!钦此——!”
私藏龙袍!暗刻印玺!勾结北狄!
每一项,都是十恶不赦的谋逆大罪!每一项,都足以将战王府碾为齑粉!
所谓的“证据”,自然是被玄枭的人“恰到好处”地从王府书房某处极其隐秘的暗格中“搜出”的。那明黄色的、绣着五爪金龙的袍服,那雕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的玉玺,还有那些与“北狄”往来的“密信”……真真假假,在此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皇帝需要它们存在,它们就必须存在。
萧执听完圣旨,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无冤屈的愤慨,也无绝望的悲凉。他只是缓缓站起身,目光平静地看向玄枭,声音淡漠:“臣,接旨。”
他甚至没有自称“罪臣”。
姜妙则在一旁,嘴角始终噙着那丝冰冷的、带着嘲讽意味的冷笑。她看着那些如临大敌的士兵,看着那些道貌岸然的官员,看着玄枭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只觉得眼前这一幕荒唐又可笑。
(内心oS:龙袍?玉玺?还真是……毫无创意。也罢,这顶帽子,我们戴了!)
“拿下!”玄枭一挥手。
几名金吾卫士兵上前,拿出沉重的镣铐。
“本王自己会走。”萧执淡淡开口,那无形的威压让士兵动作一僵。他主动伸出手,任由那冰冷的铁铐锁住自己的手腕,发出沉闷的“咔嚓”声。
轮到姜妙时,她甚至配合地抬起了手,目光扫过那拿着镣铐、有些犹豫的士兵,轻笑一声:“怎么?怕本妃这‘妖术’?”
那士兵被她看得头皮发麻,连忙将镣铐锁上。
当那冰冷的铁环扣住手腕的那一刻,姜妙非但没有感到屈辱,心中反而涌起一股奇异的、解脱般的轻松。这镣铐,锁住的是她的身体,却仿佛同时砸碎了她身上那层无形的、属于京城、属于王妃身份的沉重枷锁。
战王府内,哭喊声、呵斥声、翻箱倒柜声响成一片。昔日煊赫无比、门庭若市的王府,顷刻之间,覆巢之下,再无完卵。
萧执与姜妙,在一众兵甲的押解下,步履从容地走出了擎苍苑,走出了这座他们居住不久的王府。身后,是冲天而起的火光(某些账册文书被当场焚烧),是家族倾覆的悲鸣。
姜妙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在晨曦微光与跳跃火光中显得格外凄迷的亭台楼阁,眼中没有留恋,没有恨意,只有一片彻底的、冰冷的淡漠。
(内心oS:结束了。也好。)
她转头,看向身旁即使身着布衣、戴着重铐,依旧脊梁挺直、气度不凡的萧执,对上他同样平静无波的目光。两人相视一眼,竟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如释重负的默契。
前路或许是万丈深渊,或许是苦寒绝地,但至少,他们挣脱了这个令人窒息的牢笼。对于早已心生去意的两人而言,这突如其来的“滔天大罪”与“顷刻覆巢”,与其说是毁灭,不如说是一场……迟来的解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