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子睁开眼,金手指的信息还在脑子里转。他低头看了眼桌上的材料袋,里面是保洁阿姨昨天送来的复印件,纸边都磨毛了,看得出翻过很多遍。
他把袋子塞进包里,起身下楼。
第一站是那所民办校。门口挂着“阳光未来实验学校”的牌子,门卫穿着笔挺制服,见他走近,手立刻挡在胸前。
“办事预约了吗?”
“没有。”
“没预约不能进。”
老夫子也不争,只说:“我来问个事,孩子入学政策的事,能帮忙转达一下吗?”
门卫摇头,“找招生办,电话打不通就别来了。”
他退到路边,掏出手机拨号。电话响了六声,转语音留言。他又打一遍,还是没人接。
等了十分钟,一个穿西装的男人从车里下来刷卡进门。老夫子快步上前:“您是学校老师吧?有个情况我想反映——”
“招生的事不归我管。”那人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老夫子站在原地,眯了下眼。金手指启动,眼前闪过一串数据:该校计划招生三百人,实际报到两百五十三人,空余名额四十七。对外公告却写着“名额已满,不再接收”。
他收起手机,转身离开。
第二所学校是新建分校,在城东新区。楼新得发亮,操场大得能踢足球。招生办在二楼,玻璃门上贴着“请勿随意进入”。
他敲门,等了三分钟,里面才有人应声。
“什么事?”
“我想咨询下非本地户籍孩子的入学问题。”
工作人员四十岁左右,手里捏着一支红笔,正划表格。“不符合条件的不收,系统已经锁了。”
“如果家长有稳定工作和租房合同呢?”
“不行。上面有规定,优先本地生源。”
“今年招满了吗?”
对方抬头看了他一眼,“满了。”
老夫子没动,“我刚查过,你们实际报到率不到八成,还有空位。”
那人脸色变了,“你谁啊?查这个干什么?”
“一个帮人跑腿的。”
“那你回去告诉他们,规矩就是规矩。我们也不是不想收,可批文下来就这么多名额,多了没法登记。”
老夫子点点头,没再说话,转身走了。
走出校门时,他停下脚步,闭眼调出金手指里的资料。民办校这条路走不通,新建分校也没戏。只剩第三所——外来务工人员子女定点校,负责人姓陈。
他翻出之前挖出的信息:陈姓领导,四十五岁,半年前从教育局调任,曾参与过流动儿童教育项目,公开说过一句话——“每个孩子都不该被门槛拦在外面”。
这话现在听来有点远。
但他记得,这类学校每年有百分之五的机动名额,用于特殊情况统筹安置。虽然不对外公布,但确实存在。
关键是怎么让这份申请送到对的人手里。
他给居委会的老熟人打了电话。
“李阿姨住的那个片区,算不算这所学校的辐射范围?”
“算啊,就在南片三公里内,按理说是服务对象。”
“能帮忙加急开个实际居住证明吗?最好有片警签字。”
“行是行,但得等两天。”
“一天够吗?”
对方笑了,“你这是赶着投胎?”
“比投胎还急。”
“那我试试。”
挂了电话,老夫子又翻了一遍孩子的情况。小树,六岁,去年种树时一个人挖了三个坑。老师说他力气小,他不肯歇。这事保洁阿姨提过,也被他记了下来。
他还让秦先生帮忙联系了小树以前幼儿园的园长,请她写了一段评价:“性格踏实,乐于助人,集体活动中表现积极。”打印出来,夹进材料袋。
第二天一早,他拎着袋子去了第三所学校。
校门口站着两个保安,学生陆陆续续往里走。他站在栏杆外,看着一辆辆电瓶车停下,家长送完孩子就走。
九点十分,一辆黑色轿车缓缓驶入。
老夫子眼神一紧。
车门打开,一个穿灰色夹克的男人下车,手里拎着公文包,走路有点外八字。
金手指瞬间比对成功:陈姓领导,确认身份。
他快步上前,还没开口,保安已经拦住他。
“你干嘛?”
“我想跟校长谈件事。”
“有预约吗?”
“没有。”
“没预约不能见。”
老夫子没退,盯着车旁的男人,“陈校长,我是为一个孩子来的。他叫小树,今年该上学了,可到现在还没着落。”
那人停下动作,看了他一眼。
“你说什么?”
“我想当面交一份材料,关于一个非本地户籍孩子的入学申请。”
陈校长皱眉,“所有入学材料统一由招生组接收,个人不能直接递交。”
“我知道流程。但我试过招生组,电话打不通,材料递不进去。”
“那是你的问题。”
“不是问题,是现实。”老夫子声音没高也没低,“您调来半年,应该清楚这类学校每年有百分之五的机动名额。我不求破例,只想走正规渠道申请一次特批机会。”
陈校长沉默几秒,“你有什么资格代表这个孩子?”
“我是他奶奶单位的同事。她做保洁八年多,从没迟到过一次,中午吃饭都在楼梯间凑合。她孙子每次放学来接她,安静等着,不吵不闹。有一次看见拾荒老人饿着,把自己的煮鸡蛋分了一半。”
他说完,把材料袋举起来。
“这里面有租房合同、工资条、疫苗本、出生证,还有居委会正在开的居住证明。等齐了,我会再提交。但现在,我只想让您知道,有这么一个孩子,他不该因为户口问题就没学上。”
陈校长没接袋子。
“我们会按程序处理每一份申请。”
“程序很重要,但孩子等不起。”老夫子站着没动,“他明年就要读小学了,再拖下去,连报名资格都会受影响。”
“你先去招生组登记。”
“我已经去过两次,打过三次电话,没人接。”
“那是流程问题,不是我能管的。”
“您能管。”老夫子直视着他,“您是校长,也是政策执行者。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您要是连听一听的机会都不给,那这个制度就成了墙。”
陈校长脸色沉下来,“你这是在指责我?”
“我不是指责,是在请求。”老夫子把手放下,但没走,“我知道您忙,一分钟都抽不出来。可这一分钟,可能就是一个孩子的未来起点。”
周围的学生家长开始往这边看。
保安低声说:“要不让他走吧。”
陈校长看了看表,“我现在要去开会。”
“那就开完会再说。”老夫子站原地,“我可以等。”
“你不能在校内逗留。”
“那我就在校门口等。”
“随你。”陈校长绕过他,朝教学楼走去。
老夫子没追,也没喊。他走到校门旁边的小花坛边上,找了块干净石头坐下,把材料袋放在膝盖上。
太阳慢慢升高,晒得额头发烫。
十点,没人来赶他。
十一点,招生办的窗户关上了。
十二点半,放学铃响,学生们涌出来。有家长问他是不是迷路了,他摇头。
下午一点,居委会的电话来了。
“证明开好了,片警也签了字。”
“谢谢。”
“你要不要过来拿?”
“不用,明天我去取。”
挂了电话,他低头检查材料。所有文件都在,顺序排好,复印件清晰。
他摸了摸袋子角,没皱,也没湿。
两点十七分,一辆电瓶车在校门口停下。一个老太太下车,手里提着饭盒,正是保洁阿姨。
她看见他,愣住。
“您……您在这儿坐了一天?”
老夫子点头。
“校长怎么说?”
“还没说。”
“那您怎么还不回去?”
“等明天早上再来。”
“可您……”她眼眶红了,“您没必要这样啊。”
“有必要。”老夫子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你孙子叫小树,对吧?”
“嗯。”
“他种过树,挖过三个坑。”
“您还记得……”
“我记得每一个想上学的孩子。”
他把材料袋递给她,“东西先拿回去,别弄丢了。明天我还会来,一直到有人愿意听我说完为止。”
她接过袋子,双手发抖。
“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谢您……”
“不用谢。”老夫子转身走向路口,“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相信这件事能成。”
他走了几步,忽然停下。
“对了,明天早上七点五十,我还会站在这里。”
说完,他抬脚往前走。
身后,保洁阿姨抱着材料袋,一动不动。
街角的梧桐树落下一片叶子,刚好飘进她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