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五十九分，会议室的门开了。
秦先生站起身，文件夹夹在腋下，领带打得一丝不苟。他往前走了一步，又退回来整了整袖口，动作不大，但看得出手指有点抖。
老夫子伸手按住他肩膀：“别数呼吸，会乱。你就当是去食堂打饭，前面排的是领导。”
大番薯立刻接话：“对！而且今天是红烧肉窗口，必须抢到最后一块！”
秦先生嘴角一抽，笑了：“你们俩就不能说点正经的？”
“我们最正经了。”老夫子把资料递过去，“记住，你说的不是数据，是你自己干出来的活。谁改过，谁心虚，你清楚，我也清楚。”
话音刚落，走廊尽头传来皮鞋踩地的声音。
老赵拎着公文包走过来，西装笔挺，脸上挂着那种让人看了就想躲开的笑。他路过时没停步，也没说话，只是顺手整理了一下挂在胸前的工牌，动作慢得像是在擦一件古董。
大番薯盯着他背影，小声嘀咕：“这人走路怎么跟螃蟹似的，横着来还自带风？”
老夫子没吭声，目光落在老赵刚才碰过的墙角——那里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划痕，像是包角磕上去的。
秦先生深吸一口气，推门进了会议室。
面试官一共五位，围坐在长桌后。主考官抬头看了眼时间，点头示意开始。
“请做三分钟自我陈述。”
秦先生放下文件夹，站姿笔直：“我是行政部秦立，入职六年零四个月，主导过三次跨部门协作项目，累计优化流程七项，节约成本约四十二万。今天我申请晋升主管岗位，理由很简单——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有记录可查。”
他翻开资料，一页页讲下去，语速平稳，逻辑清晰。说到第三个项目收益差异时，特意停顿了一下：“三百零七毛的误差，源于结算周期错位。原始流水号A3097到A3102可验证，相关邮件抄送记录也已归档。”
左侧女考官翻了下材料，微微点头。
主考官追问：“如果现在让你重新设计这套核算机制，你会怎么做？”
“两个动作。”秦先生不慌不忙，“第一，建立结算预警节点，提前三个工作日自动提醒对接人；第二，增加双岗复核流程，避免单人操作失误。我已经拟好草案，第十五页有详细说明。”
右边那位一直没说话的考官终于提笔写了起来。
问答环节持续了近四十分钟，问题一个比一个刁钻。有人问预算超支如何追责，有人问团队冲突怎么调解，还有人突然抛出个冷门数据让他现场演算。
秦先生全都接住了。
他甚至在回答过程中反问了一句：“您提到的上季度损耗率，是指含税还是不含税口径？因为统计标准不同，结果可能偏差百分之一点八。”
全场安静了一秒。
主考官笑了笑：“很好，细节意识到位。”
会议室外，大番薯蹲在椅子上，脑袋一点一点像在打瞌睡。老夫子靠墙站着，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一直黑着，但他每隔几分钟就摸一下口袋——硬盘还在。
九点四十七分，会议室门再次打开。
秦先生走出来，脸色平静，额头上有点汗，但眼神亮得像刚通了电。
大番薯蹭地站起来：“咋样？”
“我说完了。”秦先生把文件夹交给门口的工作人员，转身看向老夫子。
老夫子轻轻点了点头，没说话，只是把手搭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这个动作比任何夸奖都管用。
“我去喝口水。”秦先生说着往茶水间走。
大番薯原地蹦了两下，压低声音：“我觉得他这次稳了！连王主任都记笔记了，那可是出了名的懒人！”
老夫子眯着眼看会议室方向：“还没完。”
话音未落，老赵从消防通道侧门走出来，手里拿着手机，脸色发青。他站在窗边打了通电话，语速快得像在吵架：
“……不行，这样压不住！他答得太顺了，评分组已经开始倾向通过！”
对方说了什么，他猛地握紧手机：“我知道风险！但现在收手更麻烦！按计划走，最后一环必须动！”
挂掉电话，他低头整理领带，深呼吸两次，然后朝会议室侧门走去。
十点零三分，会议室门再次开启一条缝。
一名戴眼镜的考官探出身来，朝外面招手：“老赵，进来一下，有些背景情况要核实。”
老赵应了一声，迈步进去，临关门前回头扫了一眼走廊。
老夫子正和大番薯说话，两人看起来毫无防备。
但他没注意到，老夫子说话时，左手一直插在裤兜里，指尖正轻轻敲击着硬盘边缘，节奏稳定，像在倒数。
大番薯忽然抬手挡在眼前：“哎哟，太阳晃眼。”
老夫子顺势抬手扶了下眼镜：“是该换个窗帘了，反光太厉害。”
其实阳光根本照不到这里。
老赵坐进会议室，低声对主考官说了几句，对方眉头微皱，点了点头。
另一边，秦先生从茶水间回来，手里端着半杯水，看见老赵进去，脚步顿了一下。
大番薯凑过去：“怕啥，他又不能钻进电脑里改分数。”
“他不用改分数。”老夫子盯着那扇门，“他只要让评委觉得这个人‘有问题’，就够了。”
“那怎么办？”
“等。”老夫子收回手，站直身体，“他既然敢进去了，就不会只说一句话。他会递东西，会暗示，会制造疑点。只要他动手，我们就有了出手的理由。”
“啥理由？”
“破坏评审公正性。”老夫子嘴角微扬，“而且是当着监控摄像头的面。”
大番薯眼睛一亮：“你是说……咱们装了监控？”
“不是咱们。”老夫子淡淡道，“是公司规定的重点会议室全程录像。所有进出人员、递交物品、异常停留都会留档。”
“哇！”大番薯一拍大腿，“那你早不说！”
“说了你就忍不住要直播。”
“我能忍！”大番薯挺胸，“我连《企鹅夜行记》都没发朋友圈！”
“那你现在为什么手伸进裤兜？”
“我……我在找纸巾。”大番薯讪讪地掏出一团皱巴巴的卫生纸。
老夫子懒得理他，转头看向秦先生：“待会儿不管里面传出什么话，你都不用解释。越解释越像心虚。你只需要记住一件事——你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有据可查。”
秦先生点头：“我知道。他们可以不信我，但他们没法否认数据。”
十点二十一分，会议室侧门再次打开。
老赵走出来，脸上恢复了那种万事尽在掌握的笑容。他经过走廊时，甚至还停下来和保洁阿姨点头打招呼。
直到他拐过转角，消失在电梯口。
大番薯松了口气：“这家伙总算走了。”
老夫子却没动，目光仍锁在那扇门上。
几秒钟后，主考官开门出来，神情严肃：“请秦先生稍等，我们还需要一点时间讨论。”
“正常流程。”老夫子点头，“我们在这儿等着。”
三人重新回到等候区坐下。空气安静下来，只有墙上时钟的秒针走动声。
大番薯偷偷啃了口饼干，被老夫子瞪了一眼，赶紧捂住嘴。
十点三十四分，会议室灯灭了。
门开了一条缝，主考官探身出来：“今天的面试到此结束，后续结果将按规定流程通知。”
秦先生站起身，向门内鞠了一躬：“谢谢各位老师。”
转身时，他的手在微微发抖。
老夫子递过一杯水：“喝一口，压压惊。”
“我不紧张。”秦先生接过杯子，“我只是……有点累。”
“正常。”老夫子拍拍他，“拼尽全力的人，都会累。”
大番薯仰头看着天花板：“你说他们会不会现在就开始打分？要不要我假装去送文件，偷看一下？”
“你要敢去，我就把你上次摔进拖把桶的视频群发全公司。”
“那是意外！”大番薯急了，“而且我没摔，我是滑了一下！”
“反正一样丢人。”
两人正吵着，老夫子忽然抬手示意安静。
他盯着会议室门口的地垫——边缘翘起了一角，像是被人匆忙踩过。
他慢慢走过去，蹲下身，手指轻轻掀开地垫一角。
下面压着一张折叠整齐的便签纸。
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行打印字：
“秦先生曾于去年十月私下联系财务部副主管，请查内部通讯记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