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刚停稳，大番薯就从副驾驶扑出来，差点撞上玻璃门。他一手按着车顶喘气，一手还死死攥着那个装“苦尽甘来饺”的保温饭盒。
“不能空着手见人！”他仰头宣布，像在发表战前动员，“合作方明天还要来开会，咱们刚收拾完一堆烂事，总得让人家觉得咱这儿还有点人味儿。”
秦先生拉开安全带，揉了揉太阳穴：“你那饺子昨天煎糊了三次，最后是用锅铲刮下来的。你说这是人味儿，人家以为我们投毒。”
“那是工艺！”大番薯瞪眼，“焦香锁鲜，懂不懂？这叫火候的艺术！”
老夫子没说话，只是下车时顺手扶了把歪掉的领带。他昨晚一宿没睡，眼下浮着一层淡青，但眼神清亮，像刚磨过的刀片。他看了眼大番薯怀里的饭盒，又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胃，最终只说了一句：“少放点辣椒油。”
第二天上午十点，会议室茶歇时间。
投影仪还挂着项目进度表，咖啡机嗡嗡作响。合作方代表坐在主位，西装笔挺，头发梳得一丝不乱，笑起来眼角都带着弧度，像是专门训练过的。
大番薯端着盘子从茶水间出来，脚步沉重得像要去献祭。
“各位领导，”他声音洪亮，“这是我们老家传了三代的秘制饺子——‘苦尽甘来饺’！外皮微焦，内馅回甜，象征事业先难后成！”
全场安静了一秒。
合作方代表微微一笑，伸手夹了一个。那饺子通体漆黑，边缘翘起，像被火烧过的小船。他咬了一口，牙齿发出轻微的“咯”声。
他的笑容僵住了。
喉结动了一下，再动一下。他慢慢咽下去，脸上肌肉抽了半拍，随即恢复如常，还轻轻点头：“嗯……很有特色。”
大番薯眼睛瞬间亮了：“您尝出深意了？”
“当然。”对方放下筷子，端起茶杯漱了口，“这……是一种很独特的体验。”
秦先生在旁边默默把剩下的饺子往桌角推了推，生怕别人误食。
老夫子一直没动。他盯着合作方的手指——原本放松搭在杯沿，现在却悄悄蜷起，指尖微微发白。他耳朵里忽然响起一道极轻的声音：
【目标心率上升18%，咀嚼频率异常降低，唾液吞咽动作重复四次，判定为强烈不适但仍维持社交礼仪。】
金手指的数据一闪而过。
老夫子站起身，端起自己的咖啡杯，走到桌前，语气平和：“其实这道点心，是我们老家逢年过节才吃的。”
众人目光集中过来。
“以前村子里穷，过年包饺子，灶火不够旺，常常外头焦了里头还没熟。大人就说，这叫‘苦尽甘来’——吃的时候先苦一阵，等嚼到馅儿，甜味就出来了。”
他顿了顿，看向合作方代表：“后来日子好了，大家反而舍不得改做法。宁可烧焦一点，也要留这个味道。因为大家都记得，真正的甜，是从苦里熬出来的。”
会议室安静了几秒。
合作方代表眨了眨眼，忽然笑了：“有道理啊！先苦后甜，多好的寓意。”他竟又夹起一个黑乎乎的饺子，放进嘴里，这次还特意咀嚼了几下，点头道：“你们这个企业文化……挺深刻。”
大番薯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您懂我！”
秦先生低头喝茶，嘴角抽了抽。
接下来的十分钟，气氛神奇地热络起来。合作方主动问起了项目细节，甚至提出下午可以提前提交初稿。老夫子一一回应，语速平稳，条理清晰，像一台重新校准的机器。
茶歇结束，众人陆续起身。
合作方代表临走前特意停下，拍了拍大番薯的肩膀：“小同志，这饺子，下次能不能让我带一份回去？我夫人最爱研究民间饮食文化。”
大番薯当场红了眼眶：“您要多少？我今晚就加班包！”
“别。”秦先生一把按住他，“你再加班，厨房就得报火警。”
人走后，会议室只剩他们三个。
大番薯坐在角落，小心翼翼打开饭盒，拿出最后一个没被人碰过的饺子，盯着看了半天。
“我觉得他们不是装的。”他喃喃，“最后一口，那位代表嘴角往上扬了零点五厘米，绝对是真心喜欢。”
秦先生翻白眼：“那是他终于忍到结束了。”
“你不理解。”大番薯认真咬了一口，眉头猛地一皱，但立刻挺直腰板，“你看，第一口是焦的，第二口有点涩，第三口……好像真有点甜？”
老夫子靠在窗边，看着楼下合作方的车缓缓驶离。阳光照进来，落在他手中的咖啡杯上，热气微微晃动。
秦先生走过去，压低声音：“你那一套‘苦尽甘来’说得跟真的一样。你老家根本没人吃这玩意吧？”
老夫子抿了口咖啡：“我没说过我老家吃这个。”
“那你编得脸不红心不跳。”
“我只是把他说不出口的话，翻译成了他愿意听的版本。”老夫子放下杯子，“人有时候不需要真相，只需要一个能让自己点头的理由。”
秦先生笑了笑，正要说话，突然听见身后“咔”的一声。
回头一看，大番薯正把最后一个饺子塞进嘴里，腮帮鼓得像仓鼠，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说：“我觉得……咱们以后接待客户，就主打这个理念。菜单我都想好了——‘风雨同舟面’、‘破釜沉舟饼’、‘背水一战汤’……”
“打住。”秦先生赶紧拦，“你再搞下去，客户以为我们开的是军事主题餐厅。”
老夫子没接话，只是看了眼墙上的钟。十一点二十三分，距离下午会议还有一个多小时。
他转身走向工位，路过茶水间时，顺手把空咖啡杯放进水槽。水流冲过杯壁，一圈褐色痕迹缓缓溶解。
大番薯追上来，手里还捏着饭盒：“老大，你说他们要是真要带走一盒，我该不该加个标签？写上‘食用前请默念三遍：我能行’？”
“不用。”老夫子拉开抽屉，取出一份文件，“写‘先苦后甜，投资稳赚’就行。”
“高！”大番薯竖起大拇指，“这比广告语还狠！”
秦先生在后面慢悠悠收拾资料，忽然抬头：“话说回来，你俩真不觉得奇怪吗？老赵的事刚收尾，合作方这么快就松口，还主动提速？”
空气静了半秒。
老夫子翻文件的手停了一下。
“不奇怪。”他说，“他们等的就是这一刻。”
“什么时刻？”
“知道谁才是真正掌舵的人。”老夫子合上文件，抬头看向窗外，“之前他们试探的是权力结构，现在看到混乱能被迅速控制，自然愿意坐下来谈。”
大番薯听得一愣一愣的：“所以……我的饺子其实是外交突破口？”
“准确说，”秦先生插嘴，“是你那口焦黑的外壳，让他们相信我们不怕困难。”
“那我岂不是功臣？”大番薯挺起胸，“建议公司给我颁个奖，就叫‘最佳跨文化沟通贡献奖’！”
“奖可以颁。”老夫子拉开椅子坐下，“但奖金得从你下个月餐补里扣，毕竟原材料超标。”
“啥？我用的可是冷冻猪肉馅！成本才十几块！”
“可你烧坏了三个锅。”秦先生冷笑，“行政部昨天发邮件，说茶水间油烟报警器连续触发两次，怀疑有人试图炼丹。”
大番薯张了张嘴，还想辩解，却被老夫子抬手止住。
“行了。”老夫子翻开文件第一页，“准备开会。合作方既然提前交稿，我们也得给出回应。”
大番薯乖乖闭嘴，却偷偷把饭盒藏进了外套内袋，像藏一枚勋章。
秦先生拿起笔记本正要走，忽然想起什么：“对了，刚才他们走的时候，是不是说了句‘期待贵司的诚意表现’？”
老夫子笔尖一顿。
“说了。”
“什么意思？”
“意思很简单。”老夫子抬头，眼神平静，“他们接受现实，但还想再压一压价。”
大番薯一拍桌子：“那就再请他们吃顿饺子！我看谁扛得住第二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