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女在一旁听着,茫然地眨眨眼。她明明比划的是:她采的药绝对没问题。
张序的指尖在小塌上轻轻敲了敲,未言语。
“先生,哑女说她亲眼看着火候,绝无煎糊的可能,她还说,可能是那送药的小童路上贪玩,让药罐落了灰,或是先生服药的时辰与饮食有所冲撞。千错万错,都是她思虑不周,未能提前向先生说明白所有禁忌。”
【不是,不是这个意思!】
哑女听着这完全偏离本意的“解释”,扯了扯沅宁的袖子摇头,又有些心虚地看了眼张序。
张序的目光淡淡扫过沅宁那张写满“真诚”的脸,又掠过哑女心虚的神色和微张的唇。
他忽然轻轻咳了一声,唇角牵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弧度。
这姑娘哪里是来解释的,分明是来搅混水的。她每一句“翻译”,都在不动声色地将过错从哑女身上引开,引向药性相冲、引向无关小童、引向任何可能的意外。
有趣…..
张序垂下眼帘,掩住眸中一闪而过的兴味。
而后故意蹙起眉,声音带着病后的虚弱,“哦?竟是……这般复杂么?”
他这话一出,沅宁立刻像是得了鼓励,语气更加笃定,“正是如此!先生明鉴,阿芜心思纯善,只会埋头采药制药,哪里懂得这些复杂的关窍?此番让先生受罪,她已是悔恨难当。”她说着,暗中捏了捏阿芜的手,示意她别慌。
阿芜接收到这安抚,虽依旧不安,却只能怯怯地低下头。
张序将这一切尽收眼底,缓缓抬起眼,对上沅宁那双努力表现坦诚的眼睛,慢悠悠地开口,
“姑娘,‘翻译’得……甚是辛苦。”
“不过,你怎知我前几日,服用过‘赤芍’?”
额…..当然是根据哑女的心声进行瞎编的…..
沅宁尴尬地抿了抿唇…..
“先生果然明察秋毫。”沅宁继续厚着脸皮道,“我确实不知先生药方。方才所言赤芍,不过胡乱猜测的。毕竟,能让清心藤这等温和之物引出如此反应的,总得有个引子,不是么?”
她不等张序回应,话锋巧妙一转,“可见,问题根源并非哑女的药草,而是先生体内本就存在的‘引子’。哑女若非心思纯净,只懂药理不通医理,又怎会预料不到这层?说起来,她才是被这‘意外’牵连的无辜之人。”
哑女忍不住用力点了点头。
张序静静听着,看着她如何将一次险些露馅的危机,轻描淡写地转化为又一次对哑女的开脱,甚至反过来将“病因”引到了他自己身上。
这急智,这脸皮,倒是难得。
他掩唇低低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上因这轻微的震动泛起一丝异样的红晕,但那双眼底深处的兴味,却如同投入石子的古井,漾开了更清晰的涟漪。
“咳咳……如此说来,我倒要谢谢姑娘为我诊出这潜藏的‘病因’了?”
“不敢当,”沅宁福身,这回带上了几分真心实意的放松,“只望先生明鉴,莫要错怪了真心之人。”她说着,轻轻拉过哑女的手。
哑女感受到她手心的温度,又见榻上的张先生似乎不再有问责之意,终于怯生生地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浅笑。
张序的目光掠过哑女纯粹的笑容,最终定格在沅宁身上。
他忽然觉得,这沉闷病榻旁吹来的风,终于带上了一点不一样的鲜活气息。
“罢了,”他垂下眼睫,重新靠回软枕,“药草无事,是我不察。有劳二位费心。”
这便是揭过的意思了。
沅宁心领神会,立刻道:“先生宽宏。那您好好休养,我们就不打扰了。”她拉着阿芜,行礼告退。
转身离开时,她能感觉到,背后有道目光,如同无形的丝线,久久萦绕在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