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面的雾还没散尽,船头已靠上石岸。林风第一个跃下,脚尖点在湿滑的青石阶上,剑柄轻转,剑鞘前探半寸,像试探一口深井的水位。他没回头,只低声说了句:“跟紧。”
谢晓峰拄着木棍缓步登岸,鞋底踩碎了一片枯叶,声音不大,却让整片废墟像是轻轻抖了一下。赛华佗背着药箱最后一个上岸,蹲下身,从怀里摸出一根细银管插进地缝,等了片刻,才点头:“毒气沉底,浓度不高,能走三炷香。”
林风往前迈了一步,剑尖在地上划出一道浅痕。空气中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甜腥,像是陈年蜜糖混了铁锈,又不像。他记得赛华佗说过,唐门的毒不呛人,只勾魂。
三人刚行出十余步,断墙后忽然窜出一只蝴蝶,黄翅黑纹,在灰败的瓦砾间扑腾了几下,飞向一座塌了半边的牌坊。那牌坊歪斜地立着,横梁上“唐”字只剩一半,像是被刀削去的舌头。
就在这时,一个赤脚的孩子从残柱后跳了出来,七八岁模样,衣衫破旧却洗得发白,脖子后面有一块蝶形胎记,在晨光里泛着淡淡的粉红。他手里捏着一片竹片,冲着蝴蝶咯咯笑。
林风脚步一顿。
孩子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清亮,又带着点说不清的审视,像在估量一头闯进院子的野狗。
“你是谁家的孩子?”林风放慢声音。
那孩子没答话,反而往后退了半步,手指一弹,三枚细钉破空而至,直取林风咽喉与双目,快得几乎看不见轨迹。
林风侧身,左手掌缘劈出一道剑气,未拔剑,仅凭真气震荡便将三钉击落。钉子扎进地面,尾部嗡嗡震颤,钉身上刻着极细的“唐”字,墨迹早已褪色。
“好准的透骨钉。”赛华佗弯腰捡起一枚,指尖抹过钉尖,“淬的是‘缠梦露’,中者筋络如缚蛛丝,动不得也逃不了。这手法……不是随便练的。”
林风盯着孩子:“谁教你用这个?”
孩子突然咧嘴一笑,转身就跑,边跑边喊:“杀人啦!燕十三杀人啦!别过来!你们都别过来!”
声音尖利,穿透废墟。
话音未落,四周断壁、残檐、地窖口,二十道黑影同时闪现。每人手中一把连弩,箭头泛着幽绿,齐刷刷对准三人。
“趴下!”林风低喝,剑终于出鞘。
箭雨倾泻。
谢晓峰木棍顿地,内力自棍身炸开,一圈无形波纹横扫而出。迎面飞来的三十支弩箭尽数被震偏,有的倒插回地,有的反钉入暗处杀手肩背,当场七人闷哼倒地。
林风趁势踏前,剑光一旋,使出夺命十三剑第十三式——“龙卷归墟”。
剑气如螺旋狂风贴地卷起,尘土瓦砾尽数腾空,连人带弩掀翻一片。杀手们像被巨手抛起,惨叫着飞向半空,手中兵器脱手乱射。
林风空中三指连点,封住三名离地最高的杀手要穴,使其坠地时无法逃窜。其余或摔晕或重伤,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烟尘稍落。
林风持剑而立,目光扫过倒地的黑衣人。他们服饰统一,左袖绣着半朵银线莲花,正是唐门长老独有的标记。
“是残部。”赛华佗蹲下一个俘虏身边,手指搭在他唇下,忽然一按其下巴,从舌底挑出一颗蜡丸,“想咬毒自尽?晚了。”
他捏碎蜡丸,闻了闻:“‘断魂砂’,老配方,二十年前唐门大长老专用。”
林风走到被擒的三人面前,蹲下,盯着其中一人:“你们护着那个孩子?”
那人闭眼不语。
“还是……他在给你们下命令?”
依旧沉默。
谢晓峰走过来,看了看俘虏,又望向远处山林:“那孩子跑了。”
“我知道。”林风站起身,肩头忽然抽痛了一下,像是有根针在里面轻轻拨动。他没去揉,只是握紧了剑。
赛华佗走过来,递给他一块布巾:“刚才运功太急,伤没好利索。你要是再这么拼,我不介意把你绑起来吊在树上晾三天。”
“我没工夫晾着。”林风接过布巾,随手塞进怀里,“那孩子会透骨钉,认得‘燕十三’这个名号,还知道怎么引你们出手。他不是孤儿,是唐门的人。”
“可他才多大?”赛华佗皱眉,“唐门灭门时,他还没出生。”
“那就更奇怪了。”林风看向废墟深处,“一个死掉二十年的门派,衣服还在水上漂,人还在地下埋伏,连孩子都会下毒。这不是复仇,是守灵。”
谢晓峰忽然开口:“你有没有想过,也许当年灭门的人,并没杀完?”
林风一怔。
“有些人活着,比死了更有用。”谢晓峰目光落在那座残破的宗祠上,“比如,当诱饵。”
赛华佗冷笑:“你是说,有人故意留下活口,等今天这种人来?”
“不然呢?”谢晓峰淡淡道,“江湖上哪有真正的绝户案?不过是有人想让人以为——已经绝了。”
林风低头看着地上那三枚透骨钉,忽然伸手捡起一枚,放在掌心。钉身冰凉,刻痕清晰。他想起系统刚才响起的声音:【检测到《暴雨梨花甲》发射前奏,融合点+10,是否立即融合?】
他没选“是”。
因为他知道,真正的《暴雨梨花针》,不是三枚透骨钉就能代表的。那是千针齐发、铺天盖地的杀局,是唐门最后的尊严。
而这孩子,只用了三成力。
“他留了手。”林风喃喃。
“当然。”赛华佗冷笑,“他要真想杀你,刚才就不会喊‘燕十三’。”
“他在警告我?”
“或者在提醒你——你还不是真正的敌人。”
林风抬头,望向孩子消失的方向。山林深处,雾还未散,隐约可见一条小径蜿蜒而上。
“我要追。”
“你肩上的伤——”赛华佗刚开口。
“它知道轻重。”林风打断,“而且我现在明白了,有些伤,不动反而坏得更快。”
谢晓峰没拦他,只把木棍往地上一顿:“我去宗祠看看。这种地方,总有些东西,藏在活人看不见的角落。”
赛华佗叹了口气:“你们俩,一个往山上跑,一个往阴沟钻,就我最倒霉,还得在这儿看俘虏吐血。”
林风笑了下:“你不是大夫吗?救人本分。”
“我是大夫,不是收尸的。”赛华佗瞪他一眼,“记住,那孩子要是真中了什么咒术,别硬来。唐门的手段,不在外面,而在脑子里。”
林风点头,转身就走。
刚迈出几步,忽听身后一声闷响。
他回头,只见一名原本昏迷的杀手突然抽搐起来,嘴角溢出黑血,双眼翻白,手指在地上抓出三道深痕。
赛华佗立刻扑过去,掐住他下颌:“毒囊破了!有人远程控毒!”
林风冲回来,蹲下查看那人手腕,发现内侧有一道极细的红线,像是被什么虫子咬过。
“牵魂蚁。”赛华佗脸色一变,“唐门秘法,蚁噬血脉,定时爆毒。这人根本不是俘虏,是信标。”
林风猛地抬头,望向山林。
“他不是逃了。”他声音冷了下来,“他是把我们引进来的。”
赛华佗一把抓住他胳膊:“你现在回去就是送死!那边肯定有埋伏!”
林风甩开他的手,拔剑在地面上划出一道弧线,剑气激起一圈尘土。
“我知道。”他一步步后退,“所以我不会从正路走。”
他转身,朝着废墟西侧一处倒塌的药堂跃去。
那里墙裂如网,藤蔓缠绕,像是多年无人踏足。
但他记得,刚才那只蝴蝶,是从那里飞出来的。
谢晓峰站在原地,望着林风的身影消失在断墙之后,缓缓抬起木棍,轻轻敲了敲地面。
三声。
很轻。
像是某种回应。
赛华佗喘着气,看着满地尸体,忽然低声骂了一句:“这鬼地方,连死人都不安生。”
他低头,从那名毒发身亡的杀手手中抠出半块玉牌,上面刻着一个扭曲的“隐”字。
林风踩着断梁跃上药堂屋顶,俯身前行。瓦片松动,脚下发出细微的咔嚓声。
他停住,耳朵贴地。
听见了。
地底下,有节奏的滴水声。
还有孩子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