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风走出竹林时,太阳已经偏西。他左手插在袖口里,指尖还残留着那道焦痕的触感,像是被火燎过又没完全愈合的皮肉,一碰就微微发麻。剑在腰间挂着,鱼皮鞘蹭着大腿外侧,走一步晃一下,不紧不慢。
他没回破庙,也没往城东去。洛阳南市离这儿不远,人多嘴杂,适合听点闲话。他需要知道些东西——关于天尊,关于那些藏在暗处的动静。阿吉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可那股剑意里的疲惫和压抑,像根细刺扎在他识海深处,拔不出来。
市集正热闹。卖饼的摊子冒着热气,几个小孩围着抢刚出炉的芝麻烧饼;铁匠铺叮当响了一整天,门口堆着几把还没开刃的菜刀;两个挑夫蹲在茶棚下灌水,一边骂天气一边拍腿上的灰。林风穿过人群,脚步不快,耳朵却一直竖着。
他在一家酒肆檐下站定,要了碗浊酒。酒是劣的,入口酸涩,但他不在乎。他只是需要一个停脚的理由,好让耳朵自由地捕捉风里的碎语。
“听说了吗?天尊那边疯了似的找东西。”
声音从隔壁桌传来,压得不高不低,刚好能让他听见。
说话的是个穿粗布短打的汉子,脸上有道旧疤,从耳根斜划到下巴,手里捏着个豁口陶碗,正一口接一口地灌酒。他旁边坐着个瘦小老头,胡子拉碴,端着空碗等添酒。
“放屁!”老头翻白眼,“剑魔独孤求败死了多少年?骨头都化成土了,哪来的遗物?”
“你懂个屁!”疤脸汉子冷笑,“我表兄在终南山底下跑货,亲眼见他们掘了好几座坟,连碑文都撬走了。说是找什么‘断剑残图’,谁拿到谁就能统御天下剑客。”
林风低头抿了一口酒,没抬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了一下,像是在数节拍。
系统悄然启动。
【目标:疤脸汉子(酒客甲);信息可信度评估中……结果:78%】
他眼皮跳了跳。
七成八,不算高,也不算低。这种传言能在市井传开,背后必有影子。更让他在意的是,识海角落忽然跳出一行极淡的文字:【关联记忆库激活:《神雕侠侣》·独孤求败·剑冢线索】。字迹一闪即逝,没展开,也没解释,但足够让他心头一沉。
剑魔的传说不是空穴来风。
若真有人在挖他的遗迹,那绝不是为了练剑那么简单。
他正想再靠近些,听听有没有更多细节,忽然有人撞了过来。
是个乞丐,浑身馊臭,头发结成块,衣衫破得像被狗啃过。那人脚步踉跄,一头撞上他的肩膀,差点把他带倒。林风本能一退,右手已按上剑柄,却被对方顺势塞进袖口一张纸条。
动作快得不像个乞丐。
等他反应过来,那人已经混进街边人流,拐了个弯,消失在卖糖人的摊子后头。
林风没追。他不动声色地收回手,低头看了看袖口——一张粗糙的黄纸被折成三角,边缘沾着油污和泥点。他慢慢把它抽出来,展开。
墨迹歪斜,像是用炭条随手写的:
“城西破屋,有你要的答案。”
字不多,语气也不客气,像是催命符。
他盯着看了三息,然后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嘴里嚼了几下,咽了下去。味道苦涩,带着霉味,但他习惯了。有些话不能留,有些人不能见,有些线索,只能吞进肚里。
他起身付了酒钱,转身往西走。
洛阳西城是老城区,墙皮剥落,巷子窄得两人并行都费劲。早年是富户聚居地,后来战乱频发,大户搬的搬死的死,剩下些穷苦人挤在塌了半边的院子里过活。如今这里白天都冷清,晚上更是没人敢走。
林风沿着主街走了一段,转入一条斜巷。风吹得墙头枯草哗啦作响,一只野猫从瓦堆上跳下,落地无声。他脚步没停,手却摸到了剑柄上。
他知道这地方不对劲。
太安静了。
连狗都不叫。
巷子尽头有间屋子,门板歪斜,屋顶塌了一角,窗纸全破,里面黑漆漆的。但就在他靠近时,二楼那扇破窗后,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他停下脚步,站在院门口。
院门早就没了,只剩两根木桩。地上散着碎瓦和干枯的豆藤,角落有个破陶罐,罐口朝下,像是被人踢翻过。他盯着那罐子看了两眼,忽然弯腰捡起一块小石子,随手一弹。
石子飞出,撞在陶罐内壁,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屋里没动静。
他又往前走了三步,踩上台阶。木板发出吱呀声,像是随时会断。
就在他抬脚准备跨过门槛时,身后传来一声咳嗽。
他猛地转身。
是个老头,拄着根拐杖,穿着补丁摞补丁的灰袍,站在巷口,离他大概十丈远。老头咧嘴一笑,缺了两颗牙:“后生,别进去。”
林风没动。
“那屋子,三年前死了七个人。”老头慢悠悠地说,“全是半夜进去找东西的,第二天早上,人还在,眼睛没了。”
林风看着他:“那你站这儿干嘛?”
“等人。”老头嘿嘿笑,“等像你这样不信邪的。”
林风没接话。他转回头,一脚踏进了门槛。
屋里比外面更暗。阳光被塌陷的屋顶挡住大半,只有几缕从缝隙漏进来,照出满地碎瓷和翻倒的椅子。墙角有张烂桌子,桌上摆着个铜镜,镜面朝下。他走过去,伸手把镜子翻过来。
镜面布满裂痕,映出的脸也支离破碎。但他还是看见了——镜中自己的左眼角,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红血丝,像是毛细血管突然崩开。
他皱眉,抬手擦了擦,没有血。
再看镜子,那道红痕还在。
他放下镜子,走向楼梯。楼梯是木的,踩上去嘎吱作响。走到一半,脚下忽然一软——第三阶断裂了。他重心一沉,本能侧身,右脚勾住第四阶边缘,硬生生稳住身形。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咔哒”一声轻响。
他抬头。
二楼走廊尽头,那扇紧闭的房门,缓缓开了一条缝。
一股陈年的灰尘味飘了下来。
他没急着上去。站在楼梯中间,仰头看着那道门缝,像是在等里面的人先开口。
五息之后,他抬起左脚,准备继续往上。
可就在脚尖离地的瞬间,他忽然闻到一丝气味——不是灰尘,不是霉烂,是一种极淡的香,像是某种草药混着陈年墨汁的味道。
他瞳孔微缩。
这味儿他闻过。
在神剑山庄的地界上,慕容秋荻的人用过类似的熏香,用来标记暗桩。
他慢慢收回脚,手再次按上剑柄。
楼上没人走动,也没人说话。
可他知道,里面有人。
而且不止一个。
他后退一步,踩在完好的台阶上,低声说:“你们等我很久了?”
没人回答。
他又退一步。
这次,他听见二楼地板发出极其轻微的一声“咯”,像是有人换了个站姿。
他笑了下,声音不大:“既然不想见,干嘛开门引我上来?”
依旧沉默。
林风不再试探。他转身就走,脚步干脆,没一点拖泥带水。走出院子时,他还顺手捡起门口一块碎瓦,往空中一抛。
瓦片飞起两丈高,落下时砸在屋檐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转过三条巷子,确认没人跟上来,他才靠在一面墙上,缓缓吐出一口气。
刚才那一抛,不是白扔的。
瓦片落地的角度、力道、反弹的轨迹——都在他计算之中。
如果楼上真有埋伏,那一声响,足够让他们暴露位置。
但他没回头去看结果。
有些事,知道了反而麻烦。
他从怀里摸出另一张纸条——这才是真正的线索。先前那张被他吃掉的,是假的。真条子是他在撞上乞丐时,趁乱从对方怀里顺出来的,上面写着三个字:
“别信口。”
他盯着那三个字看了很久,然后撕成碎片,撒进风里。
西边的太阳快要落山了。
他站在巷口,望着远处那片破屋,忽然觉得有点累。
不是身体累。
是心累。
他摸了摸剑柄,发现掌心出汗了。
这感觉不太对。
他从来不出汗。
尤其是在面对危险的时候。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
五指张开又握紧,指腹有点发烫,像是被什么东西灼烧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