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短短一周的紧张准备后。张诚在赵伟和陈刚的陪同下,乘坐有关部门协调的专机,北上抵达了被誉为“中国航空工业摇篮”的重镇——沈阳。当飞机舱门打开,一股远比北京凛冽、带着东北平原特有粗犷气息的寒风扑面而来时,也意味着他正式踏入了这片与共和国航空事业血脉相连的土地。
中国航空动力设计研究所(以下简称“动力所”)位于沈阳的航空产业园区内,高墙环绕,戒备森严,门口持枪哨兵的身姿挺拔如松,无声地诉说着此地的份量与机密。车辆驶入园区,沿途可见风格朴拙却规模宏大的厂房、试验台架,以及高耸的风洞设施,空气中似乎都隐隐弥漫着一股金属、燃油与奋斗交织的特殊气息。
车辆最终在一栋看上去有些年岁,但维护得极其整洁的科研主楼前停下。楼前,以所长吴天阔为首,研究所的几位副所长、总工程师,以及“擎天”项目核心团队的十余名骨干成员,已然列队等候。他们大多穿着深色的工装或西装,许多人鬓角已染霜华,脸上带着长期熬夜和承受巨大压力留下的痕迹,但此刻,每一双眼睛都聚焦在即将开启的车门上,充满了期盼、好奇,以及一丝难以完全掩饰的审视。
车门打开,张诚的身影出现。他依旧是一身简洁的深色外套,围了一条素色的围巾。相较于一周前在别墅客厅里的家居的随意性,此刻的他更多了一份出行的利落,但那份沉静如水的核心气质丝毫未变。他年轻得过分的面容,与眼前这群平均年龄超过四十岁、最年长者已近花甲的航空动力专家们,形成了极其鲜明的对比。
然而,预想中可能存在的、因年龄和资历差距而产生的微妙隔阂,并未出现。
就在张诚双脚踏实地面,站稳身形的那一刻,所长吴天阔率先大步迎上前,脸上洋溢着发自内心的热情笑容,远远就伸出了双手:
“张研究员!欢迎!欢迎您来到我们动力所!一路辛苦了!”他的声音洪亮,带着东北人特有的豪爽与真挚,双手紧紧握住张诚的手,用力地摇晃着。这份热情,绝非流于表面的客套,而是蕴含着“援军终于到来”的激动与释然。
紧接着,研究所的党委书记,一位气质沉稳、戴着眼镜的中年人,也上前与张诚握手,言辞恳切:“张诚同志,我代表所党委和全所干部职工,热烈欢迎您的到来!您能在这个关键时刻施以援手,我们感激不尽!”
随后,几位副所长、总工程师,以及项目团队的负责人、气动专家、结构专家、控制专家……纷纷上前与张诚握手致意。他们的态度无一例外,都充满了极高的敬意。
“张研究员,久仰大名!”
“终于把您盼来了!”
“路上还顺利吧?沈阳这边比北京冷,您多注意保暖。”
这些问候,真诚而细致。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们使用的称呼,几乎清一色是“张研究员”或“您”,语气恭敬。没有人因为他年轻而流露出丝毫怠慢,更没有人摆出前辈或资深专家的架子。在他们眼中,眼前这个少年,头上顶着的是菲尔兹奖的耀眼光环,手中掌握的是可能破解他们数月乃至数年困局的钥匙。在航空发动机这个极度依赖基础理论突破的领域,达者为先,能者居上,是颠扑不破的真理。张诚过往的成就,已经为他赢得了无需任何资历证明的、至高无上的“学术护照”。
张诚面对这热烈的欢迎阵仗,依旧保持着从容。他微微欠身,与每一位上前问候的专家握手,并清晰地回应:
“吴所长,书记,各位总师,大家好。辛苦各位在此等候。”
“不辛苦,不辛苦!您能来,就是我们最大的动力!”吴天阔连忙说道,亲自引着张诚往大楼里走,“外面冷,咱们快进去,会议室已经准备好了,先给您简单介绍一下情况,然后去给您安排的住处安顿。”
一行人簇拥着张诚走入科研主楼。大楼内部装修朴素实用,走廊墙壁上悬挂着各种航发部件的解剖图、性能曲线图以及一些鼓舞人心的标语,如“动力强军,科技报国”、“严谨求实,协同攻坚”等,处处透露着浓厚的工业科研氛围和使命感。
沿途遇到的所内其他研究人员,看到所长、书记等一众领导亲自陪同着一位如此年轻的陌生人,都纷纷投来惊讶和好奇的目光,低声议论着。显然,张诚到来的消息,已经在所内小范围传开,大家都想知道,这位被寄予厚望的“外援”,究竟有何等神通。
欢迎仪式在研究所一间中型会议室举行。会议室前方悬挂着横幅——“热烈欢迎张诚研究员莅临指导‘擎天’项目攻关”。长条会议桌上摆放着鲜花和水果,气氛庄重而热烈。
吴天阔所长亲自主持,他首先代表动力所再次对张诚的到来表示最热烈的欢迎和最诚挚的感谢。随后,他请张诚讲话。
张诚站起身,目光平静地扫过在场每一位专家那饱经风霜却又充满期待的脸庞。他没有多余的客套,开口直接切入主题,声音清晰而稳定:
“吴所长,各位专家,感谢大家的热情欢迎。”
“在过去的一周,我深入研究了吴所长提供的资料,以及相关的学术文献。我对‘擎天’项目,特别是压气机跨音速旋转失速与喘振问题的复杂性与挑战性,也有了更深入和具体的认识。”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愈发沉稳,“我知道,这个问题困扰了大家很久,也付出了巨大的努力。我来到这里,不是作为指导者,而是作为攻关团队的一份子。我的任务,是与各位并肩作战,利用我所掌握的数学工具,尝试从不同的角度,去寻找可能被忽略的线索,去构建新的分析模型。”
“接下来的时间,我需要深入各位的工作现场,了解最原始的实验数据,观摩程序模拟的过程,详细了解各位在实践中最真实的感受与困惑。理论必须与工程实践紧密结合,才能产生价值。”
“我希望我们能充分交流,坦诚沟通。无论我的研究方法及理论是否有用,都欢迎大家提出质疑和讨论。我们的目标只有一个——尽快找到问题的关键,推动‘擎天’项目取得突破。”
他的发言,简短,务实,没有丝毫的骄矜之气,既表达了参与攻坚的决心,又摆正了自己作为团队一员、需要向实践学习的位置,同时强调了开放讨论的重要性。这番得体而充满诚意的表态,瞬间赢得了在场所有资深工程师和科学家们的好感。他们原本或许还存在的一丝“天才是否难以合作”的担忧,也减轻了不少。
欢迎仪式后,吴天阔等人坚持要先送张诚去研究所内部招待所安顿。招待所条件虽然无法与北京的别墅相比,但干净整洁,设施齐全,并且安排了专门的安保和后勤保障人员,确保张诚在此期间的生活不受任何打扰。
安顿下来后,张诚甚至没有多做休息,便对吴天阔提出:“吴所长,如果方便的话,我想现在就去项目组的实验室和数据处理中心看看。”
吴天阔先是一愣,随即眼中闪过浓浓的赞赏和感动。“好!好!张研究员真是雷厉风行!我这就带您去!”
于是,在吴天阔和几位核心副总师的亲自陪同下,张诚直接投入了工作。
他首先来到了庞大的压气机试验台架现场。巨大的轰鸣声充斥着耳膜,复杂的管道、传感器、高速数据采集设备令人眼花缭乱。张诚并没有站在远处观望,而是走近台架,仔细观看结构,聆听现场工程师讲解试验流程、测点布置以及遇到异常时的具体表现。他甚至会提出一些非常细节的问题,比如某个特定位置的压力脉动特征、特定转速下流场显示的可视化结果等,其专注和专业的程度,完全不像一个初次接触具体航发试验的“外人”。
随后,他来到了数值模拟中心。巨大的机房内,高性能计算机集群昼夜不停地运转,屏幕上显示着复杂的三维流场仿真动画。张诚坐在工作站前,由负责cFd(计算流体力学)的专家亲自操作,调出了最近几次失败的仿真案例。他仔细查看了网格划分的质量、湍流模型的选择、边界条件的设置,以及计算发散时的具体流场形态和关键参数的变化。
他看得非常仔细,时而会要求暂停,放大某个局部涡系结构;时而会询问某个模型参数的物理意义和取值依据;时而又会陷入短暂的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仿佛在将眼前这些具象的流动现象,与他脑海中那些抽象的数学结构进行快速的关联和映射。
他的问题,往往能直指cFd模拟中一些深层次的、关乎模型本身适用性的关键点,让几位资深cFd工程师都感到惊讶,不得不更加认真地对待这位年轻的“旁观者”。
一下午的实地调研,张诚话不多,但每一个动作,每一个问题,都展现出他极高的专业素养和极强的学习研究能力。他并非来走个过场,而是真正沉下心来,试图从工程实践的土壤中,汲取最原始、最真实的养分。
结束调研时,天色已晚。吴天阔看着在寒风中依旧身姿挺拔、眼神明亮的张诚,心中最后一丝疑虑也彻底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比坚实的信心。他用力拍了拍张诚的肩膀,语气充满了感慨:
“张研究员,说实话,来之前我虽然期盼,但心里也没底。可现在,我信了!您是真正来做事的!有您加入,我对攻克这个难关,更有信心了!”
张诚微微颔首,望着远处试验厂房依旧亮着的灯火,轻声道:“大家都很努力。我只是尽我所能。问题很复杂,但我们一起合作,总能找到解决办法。”
北国沈飞,寒风凛冽,但一股因强援到来而激发的、新的热情与希望,正在这座承载着共和国航空梦想的研究所内,悄然涌动。真正艰苦的联合攻坚,才刚刚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