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簪顶端的红光持续闪烁,频率稳定而规律。云姜没有移开视线,指尖仍贴在铜管接口处,听诊器传导出细微的脉冲震动——这信号并未中断,反而在不断增强。她抬眼看向陈砚,声音压得极低:“他们还在接收影像,干扰波只能掩盖路径,不能切断源头。”
陈砚站在浑天仪前,指节轻轻敲击案几边缘,节奏不疾不徐。他没有看投影,也没有再触碰那块写有“钥匙非血,而在选择”的青铜板。韩姬仍立在柱旁,银簪插在木柱中,微微颤动。
“信号终点在哪里?”他问。
云姜闭目凝神,将听诊器另一端接入浑天仪的振荡回路。数据轮盘缓缓转动,黄道环上的刻度偏移三格,最终停在“东坊陶窑”方位。她睁开眼:“三年前张良刺驾未遂,那批工匠事后全部失踪。那里曾是博浪沙旧部的联络点。”
陈砚点头,语气平静:“赵高选的地方不错。旧怨之地,最易激起死士之心。”
他转向门外,“韩谈。”
脚步声应声而至。韩谈走入密室,手中已捧着改装后的木牛流马控制杆,表面覆盖一层暗灰色涂层,能阻断信号反射。他低头禀报:“喷雾箱已装填干扰烟尘,可维持两刻钟遮蔽效果。路径经冷宫废井下道绕行,避开影密卫巡线。”
“去。”陈砚只说一个字。
韩谈领命退出,动作干脆利落。室内重归寂静,唯有浑天仪齿轮运转的轻响。云姜蹲下身,用磁粉再次封堵铜管出口,确保外部无法逆向追踪定位。她低声说道:“他们在利用‘天志’频率,但指令逻辑不对。真正的墨家传令讲究因果闭环,而这道信号……是单向命令流,带有强制唤醒特征。”
“不是钜子下令。”陈砚目光微沉,“是有人在冒用系统权限。”
“冯去疾的九鼎派系一直研究‘五德终始’与血脉正统。”云姜缓缓站起,“若他们掌握部分墨家技术,并与赵高合流……”
话未说完,浑天仪的数据轮盘突然剧烈震颤。陈砚立即俯身查看,发现能量波动曲线陡然攀升,指向同一坐标——东坊陶窑。时间恰好是寅时三刻。
“他准时。”陈砚冷笑。
与此同时,陶窑深处。
赵高独坐于中央,月白深衣一尘不染,九节玉带钩在微弱烛光下泛着冷光。他左手小指的紫金护甲轻轻刮过掌心,留下一道浅痕。面前摆着双陆棋盘,十二枚黑子按星位排列,象征七宿北斗与五方杀局。
窑门陆续开启,七名黑衣人鱼贯而入,皆以黑巾覆面,脚步无声。他们列队站定,右手抚颈后,齐声道:“奉令归位。”
赵高未答,只将一枚黑子轻轻推入棋盘中央。
刹那间,地面轻微震动。一块石板自动滑开,露出下方青铜板,其上阴刻古篆“吕”字,边缘铭文清晰可见:“血脉归正,天命所启”。
一名黑衣人上前半步,低声道:“博浪余党七人齐聚,愿随中车府令清君侧、复旧制。”
赵高终于开口,声音如丝如缕:“今夜重启‘博浪’,非为私仇,乃为匡正国本。胡亥僭位,乱我宗庙,当以雷霆手段涤荡奸邪。”
话音未落,窑外风声骤紧。
章邯率玄甲军破门而入,铁靴踏地之声如雷贯耳。七人拔刃欲战,却被迅速制伏。章邯亲自上前,一一查验俘虏颈后刺青——九宫格纹路清晰,与冯去疾书房所藏死士名录完全一致。
云姜随后抵达,手持听诊器贴近其中一人后颈。微弱电磁脉冲传来,频率与陶窑内青铜板共振同步。她眉头微蹙,低声对章邯道:“不是自愿效忠,是被远程激活的意识状态。他们的行动受控于同一信号源。”
章邯眼神一凛,挥手命亲卫将七人押往地牢单独审讯。
就在此时,韩谈操控木牛流马从侧道驶入窑内。机兽四足稳固,却在接近棋盘时突然失衡,前肢一侧卡进砖缝,整台装置猛然倾斜,重重撞向双陆棋盘。
棋子纷飞,棋盘翻倒,砸落在青铜板之上。
陈砚此时步入窑口,玄色冕服沾满尘灰,袖中竹片紧握。他目光扫过翻倒的棋盘、暴露的青铜板,以及被押走的俘虏,片刻沉默后,冷声道:“冯去疾的死士,竟成了赵高的刀……这盘棋,比我想的还深。”
云姜蹲身查验青铜材质,指尖轻抚铭文边缘。她取出药囊中的试液滴在表面,反应后显出异常铅含量。“含铅比例与骊山陵外棺椁金属成分一致,”她低声禀报,“这是始皇时期吕氏工坊遗物。”
陈砚没有回应,只是缓缓抬起手,指节再次敲击案几节奏——这一次,是他惯用的推演节拍。
他在脑中迅速梳理线索:
赵高借墨家通讯系统发布假令;
召集博浪沙旧部与冯去疾死士合流;
使用吕氏遗物作为信物,唤醒对“正统血脉”的执念;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寅时三刻——赵高一贯密会党羽的时间点。
这不是临时起意,而是长期布局。
“他不是在造反。”陈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是在复辟。”
章邯站在一旁,铠甲染尘,神情凝重:“冯去疾虽未现身,但他培养的死士已被调动。若九鼎秘密与此有关,恐怕朝中还有更多暗桩。”
“关键不在死士。”陈砚摇头,“在于谁掌握了唤醒他们的钥匙。”
他看向云姜:“那道信号,能否逆向追踪?”
云姜点头:“可以尝试。但必须保持信号不断,否则对方会察觉。我们需要一个人,继续扮演接收者。”
陈砚沉默片刻,转头望向韩谈:“木牛流马还能运行多久?”
“干扰烟尘尚余半刻钟,”韩谈回答,“若再加一组振荡器,可延长至一炷香。”
“够了。”陈砚走到青铜板前,伸手拂去表面浮尘。他取出袖中竹片,在泥地上划出三条线:一条连向宫中赵高居所,一条指向冯去疾府邸,第三条则延伸至冷宫废井。
“赵高提供指令,冯去疾提供人力,而联络媒介……”他顿了顿,“是墨家遗留的传信网络。”
云姜忽然抬头:“但韩姬体内的植入物仍在共振。如果他们发现信号被干扰……”
“那就让他们以为一切正常。”陈砚打断她,目光转向尚未拔出的银簪,“让她继续接收。”
韩谈皱眉:“风险太大。一旦解离人格被激活,她可能直接出手。”
“我知道。”陈砚看着韩姬,“你愿意再试一次吗?”
韩姬站在柱边,手指仍嵌在掌心。银簪插在木柱中,红光未熄。她没有回答,只是缓缓抽出银簪,握紧在手。
陈砚转身走向浑天仪,拨动黄道环至“天狼入戌”位,重新启动虚假能量波动。仪器底部齿轮咬合转动,带动微型振荡器,向地下传信网络注入模拟信号。
“他们会以为方舟即将重启。”他说,“也会以为,我们毫无察觉。”
章邯抱拳领命:“我即刻加强地宫外围守备,防止有人趁乱潜入。”
云姜收拾药囊,准备带回金属样本进一步比对陨石辐射数据。韩谈收回木牛流马,确认干扰路径已成功掩护。
窑内只剩陈砚一人伫立,目光落在青铜板上的“吕”字。泥土与铁锈的气息弥漫四周,仿佛历史裂痕正在脚下缓缓张开。
他伸手摸向后背胎记,触感微热。
就在此时,窑外传来急促脚步声。一名亲卫奔入,单膝跪地:“启禀陛下,西坊隔离区新增三人出现红斑,症状较前一批更轻。抗体确实在提前起效。”
陈砚眼神一凝。
要么有人提前接触过病毒原型,
要么……疫苗早已秘密施用。
他提笔在竹简上记录:“抗体生成异常,推测存在前期暴露群体。建议追查近三年进出骊山的工匠名册。”
写完,他将简册推至一侧,转而取出匕首,割破手指,在另一块青铜片上缓缓写下:
“真正的敌人,从不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