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将“子一”齿轮嵌入浑天仪底座,星图投影缓缓浮现。光点运行至冷宫方位时,出现短暂滞涩,随即恢复如常。他指尖轻压陨石碎片,青光渗出,映出地下暗道轮廓。那条通往废井的支脉微微震颤,频率与昨夜管道异动完全一致。
他起身,未唤侍从,径直穿过偏殿暗廊。体内残留的记忆指引他触碰墙角某块青砖,机关轻响,密道开启。冷风扑面,夹杂井底湿气。他贴壁前行,足音未起,袖中竹片匕首已滑至掌心。
废井上方横梁狭窄,仅容一人伏卧。他攀上时,木料未发出丝毫吱呀。月光斜照井口,映出韩姬身影。她立于井沿,绯红曲裾在风中微动,耳坠浑天仪随呼吸轻转。她未低头,双手却已探入裙裾暗袋,取出一物——非金属,质地柔韧,形如折叠竹片。
双簧片机关三次震颤,频率不同于云姜所用铜片。陈砚取出袖中“子一”齿轮,轻碰匕首边缘,共振微起,录下节奏。那声音断续如节拍,似以鲁班锁开合传递信息。
井底传来轻微摩擦声。一道黑影自下而上,足尖点石阶而行,动作精准如丈量。其面覆九宫格刺青,左肩纹路残缺,显为冯去疾死士无疑。然其停于韩姬面前,竟低首垂手,静候指令。
韩姬未语,仅以右手三指轻叩井壁三下。苔藓剥落处,露出螺旋刻纹。她掌心渗血,按于第三级石阶,纹路瞬间发亮。黑衣人解下腰间陶片,递出。陶片刻“巳”字,笔划深峻,与匠坊所查铜件标记同源。
陈砚瞳孔微缩。此陶片非宫中制式,亦非赵高私运之物。冯去疾残部竟误认韩姬为吕党联络点,七日一交,已成定例。
韩姬接过陶片,未藏入袖,反将其置于井沿。她抬手抚耳坠,浑天仪角度微调,指向西北。陈砚脑中骤现骊山陵水渠闸门图——此角度,正是他三日前下令启用的新式水车控制序列。
她确在改良水车。且以机关术反向校准,使渠流提速三成,救活三辅十二县旱田。
黑衣人退步,转身欲入井道。韩姬忽启腹语,声如双喉同鸣:“《考工记》·轮人为轮,斩三材必以其时。”语毕,瞳孔转为琥珀色,左手银钏轻颤,发间银簪悄然旋转。
信号将发。
陈砚不再迟疑。他取出陨石碎片,贴于横梁下方。青光微闪,银簪旋转骤停。韩姬身体一僵,腹语中断。
“出来。”陈砚冷声道。
他自横梁跃下,落地无声。韩姬未惊,仅缓缓转身,目光直迎。琥珀色瞳孔深处,似有挣扎。
“你每夜至此,为谁传信?”陈砚逼近一步。
韩姬未退,“我母死于郑国渠溃堤之夜。彼时水车失灵,闸门未启。我逃出时,见渠工皆被灭口。”
“这与你向冯去疾死士交接何干?”
“他们寻吕党,我借其手查真相。”她声音微颤,“我兄长韩谈,救我于渠边。然我始终不知,他早已归顺于您。”
陈砚未动,“你既是吕不韦埋下的暗桩,为何助我改水车?”
“因那水车能活人。”她抬手,指向井壁螺旋纹,“我父曾为渠工总匠,死前刻此纹于石阶。唯有掌心血印,方能激活机关。我每触此纹,便觉记忆翻涌——我非仅为吕党而生。”
陈砚凝视她,“你昨夜未上报陶片交接,今日却仍来此,是为继续传递,还是等待被发现?”
韩姬低头,裙裾裂开一道细缝。陈砚目光扫过,见其小腿内侧烙印——半阙《国殇》文字与矩形印记重叠,深嵌皮肉,显为幼年所施。
她猛然抬手,撕下裙裾布条,塞入双簧片缝隙。机关嗡鸣骤止。
“我切断了。”她声音低却清晰,“自今日起,不再传讯。”
陈砚未言,只将陨石碎片收入袖中。青光隐去,井底重归昏暗。
韩姬从腰间取出鲁班锁,三指拆解。锁芯弹开,露出内藏薄竹片。她双手奉上,“此为冷宫至影密卫地库密道图,我父所留。我今交出,再无保留。”
陈砚接过,竹片微凉,刻痕清晰。他知此图若属实,可直插宫禁中枢,绕过所有明岗暗哨。
“你为何信我?”他问。
韩姬抬头,瞳孔已转清明,“因您未在发现我时立即擒杀。您等我至此,是想看我是否主动断讯。”她顿了顿,“您给了我选择。”
井底忽传来机关运转声。齿轮咬合,铁链拖动,由远及近。似有数人正沿井道上行。
韩姬神色骤变,“地库守卫轮更提前半个时辰。他们不该此时巡井。”
陈砚立于井口,未动。他知此声非偶然。冯去疾残部既将韩姬视为联络点,必设后手监察交接全程。陶片未归,警讯已起。
“你若随我离去,将再无回头路。”他说。
韩姬未答,反手抽出裙裾锯齿匕首,插入井壁机关缝隙。她低声道:“您走密道,我拖住他们。”
“你非死士,不必以命换道。”
“我不是死士。”她回头,嘴角微动,“我是活下来的人。我母死于渠溃,我兄活于忠义,我……想为自己选一次。”
井道深处脚步声渐近,火光映出人影轮廓。铠甲制式为影密卫旧部,然臂缠黑巾,显为冯去疾私兵。
陈砚握紧竹片匕首,正欲行动。韩姬忽将鲁班锁残件塞入他手中,“锁芯有磁石,可扰地库门禁。走西北第三岔口,尽头有暗门。”
她转身面向井道,匕首横握,绯红曲裾在火光中扬起。
陈砚退入密道,机关闭合前最后一瞬,他见韩姬抬手抚耳坠,浑天仪角度再度微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