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阁的青砖地面泛着冷光,八扇雕花窗半开,穿堂风卷着桂花香拂过苏蘅的衣袖。
她跟着执事跨进门时,六位白须长老正分坐檀木茶案两侧,最上首的首席长老目光如刀,直刺她眉心。
“苏姑娘。”大长老捻着银须开口,茶盏在案上磕出轻响,“昨日毒灵花异变,你以灵火藤链强行镇压。可知道,灵植师最忌以暴制暴?稍有差池,整座御苑的灵脉都要受创。”
苏蘅站在堂中,指尖在袖中轻轻蜷起,却将脊背挺得更直:“长老若看过藤网记录便知,毒灵花根茎里缠着控魂咒的黑丝。若不速断,它会在三日内吞噬御苑所有木本灵植,那时灵脉受损更重。”
二长老猛地一拍案几:“空口无凭!你说有控魂咒,证据呢?”
“证据在此。”苏蘅抬手,腕间银铃轻响,一截青藤从袖中钻出,在众人面前舒展成半透明的网。
藤网中浮起影像——毒灵花扭曲的茎秆下,黑色咒文如活物般游走,正是她昨日用灵识剥离时的画面。
更远处,有株老梅树的记忆碎片闪烁:月光下,一道黑影将小瓶中的黑液浇灌在毒灵花根下。
大长老捻须的手顿住,凑近些细看:“这是...植物记忆回放?”
“是。”苏蘅的声音平稳如静水,“我能读取接触过的植物记忆,藤网只是载体。”她又屈指一弹,另一缕藤须腾起金红火焰,正是昨日束缚墨香的灵火形态,“灵火藤链的温度、收缩力度,皆按毒灵花的承受极限精准控制——这是我用十株野菊反复试验的结果。”
六双眼睛同时眯起。
三长老伸手触碰那团灵火,指尖刚要碰到便猛地缩回,盯着自己发红的指腹:“温度控制在六十度,正好灼烧咒文却不伤花茎...好手段。”
堂中陷入沉默。风穿堂而过,吹得案上的《灵植典》哗哗翻页。
首席长老忽然站起身,玄色道袍垂落如瀑:“你展示的藤网结构、灵火精度,已达到花使三阶标准。”他从袖中取出块羊脂玉牌,正面刻着缠枝莲纹,“即日起,你正式登记为御苑花使,玉牌可通行内苑药庐。”
苏蘅接过玉牌时,掌心微烫。她听见自己心跳如擂鼓——这不是终点,是更陡的山径。
“闭闭眼。”清越的琴音忽然在识海回荡。
苏蘅一愣,眼前浮现出素白裙裾的虚影——是梦境里的花灵。
她的身影比往日清晰些,眉梢染着笑意,“你的灵力范围已扩到三十米,藤网能同时缠十株不同植物了。试试?”
苏蘅闭眼。刹那间,三十米内的每一片叶、每一根草都在她识海里苏醒:东墙下的金桂正酝酿新蕾,阶前的苔藓沾着晨露,连廊角那株枯了三年的老槐,树洞里竟藏着半块发霉的枣糕。
她心神一动,十根藤须从袖中窜出,分别缠住桂枝、苔团、槐洞...每一根的力度都精准得像量过尺。
“很好。”花灵的声音渐淡,“多线操控熟练后,你离木尊又近一步。”
“苏花使。”
苏蘅睁眼时,陆骁已立在阁外,玄色甲胄映着日头,腰间佩刀的银鞘闪着冷光。
他单手按胸,铠甲上的镇北纹章泛着幽光:“世子殿下邀您去王府。”他从怀中取出烫金请帖,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说,有些关于二十年前灵植师惨案的事,只有你能解答。”
苏蘅接过请帖,指尖被烫金的“镇北”二字硌得生疼。
她望着陆骁铠甲上未擦净的血渍——许是方才去处理墨香的事时沾的。“我...明日便去。”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稳。
暮色漫进御苑时,苏蘅回到暂居的竹院。烛火在风里晃了晃,将袖中归墟之钥的影子拉得老长。
她盯着那抹幽蓝,忽然伸手按住心口——那里,有个用荷花瓣缝的暗袋,正等着收进这把钥匙。
竹院的烛芯“噼啪”爆响,火星子溅在苏蘅手背上,她却恍若未觉。指尖捏着归墟之钥的幽蓝纹路,钥匙比寻常玉牌凉上三分,却又带着某种灼烧感,像要往她血脉里钻。
暗袋缝在贴身中衣第二颗盘扣下,荷花瓣的针脚细密得像雨丝——那是她初到御苑时,用半宿时间躲在柴房里缝的。
当时不过想着“总要有个藏紧要东西的地方”,此刻倒成了最稳妥的所在。她掀起衣襟,钥匙刚要触到暗袋,识海里忽然漫开清冽的梅香。
“去吧。”梦境花灵的声音裹着晨露般的凉意,“镇北王府的地底下,埋着你母亲留下的最后一块拼图。”
苏蘅的手猛地顿住,归墟之钥“当啷”坠在木案上。
她踉跄着扶住桌角,眼前闪过幼时模糊的记忆:雨夜里,一个素白身影将她塞进草垛,塞给她半片荷瓣,说“等你能听懂梧桐说话时,就去寻剩下的”。
原来不是梦,原来那半片荷瓣,早在她缝暗袋时就引着她,一步步走向这个答案。
“原来......我早就和那个时代有关。”她对着烛火苦笑,睫毛在眼下投出颤动的影。
母亲的面容始终模糊,可此刻心口的暗袋却烫得厉害,像在替她疼,替她喜。
窗外的夜风吹得竹影摇晃,她忽然弯腰捡起钥匙,动作比任何时候都轻——这不是负担,是母亲在时光里递来的手。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御苑朱漆大门外已停着辆青帷马车。
陆骁立在车辕旁,玄甲上的镇北纹章被晨露浸得发亮,见苏蘅出来,他立刻上前半步:“苏姑娘,车驾备好了。”声音比昨日低了些,许是熬了夜。
苏蘅抬眼,晨光正漫过御苑飞檐,将“御苑”二字的鎏金匾额染成蜜色。
她望着门内那株陪了她三个月的老桂树——昨日她还替它治好了叶斑病,此刻枝桠间已冒出豆大的花苞。“要走了。”她轻声说,像是对桂树,又像是对自己。
陆骁手按佩刀,垂眸:“世子说,若您想多留些时候......”
“不必了。”苏蘅打断他,指尖摸了摸胸前的暗袋,“该来的,早该来了。”她提起裙角踏上车辕,车帘在身后落下的瞬间,忽然转头。
御苑的影壁上,晨雾正散,露出壁间雕刻的百花园——最中央那朵并蒂莲,竟与她暗袋里的荷瓣纹路如出一辙。
“驾——”车夫甩了个响鞭,马蹄声碎了满地霜。
千里外的镇北王府,萧砚立在观星阁窗前。北疆的风卷着雪粒子扑在窗纸上,他却像没知觉似的,目光凝在南方天际。
案上摊开的《灵植惨案录》被风掀开,停在“苏清婉”那一页——二十年前被污“妖女”的灵植师,正是苏蘅的母亲。
“殿下,茶凉了。”随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萧砚抬手按住窗棂,指节因用力泛白。他想起昨夜在暗室里,对着母亲的牌位发过的誓:“当年他们用‘妖术’杀你,今日我便用真正的灵植之力,替你正名。”而苏蘅,是他寻了十年的那把钥匙。
“她来了。”他对着风轻声说,像是说给天上的云,又像是说给二十年前的雪。
马车碾过青石板的声音渐远,苏蘅靠在软枕上,望着车帘外倒退的街景。晨雾未散,远处的城楼像浸在牛奶里。
她正出神,识海里忽然又浮起花灵的声音,比昨日更清晰几分:“注意......”话音未落,马车突然一颠,车帘被风掀起一角。
苏蘅望着窗外掠过的一株红枫——那枫叶红得反常,叶脉间竟泛着隐隐的黑气。
她瞳孔微缩,刚要伸手触碰车帘,花灵的声音又急急响起:“那是......”
“姑娘,要到城门了。”车夫的吆喝声打断了一切。
苏蘅放下车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胸前暗袋。
她望着车外渐宽的官道,忽然明白,这一去,不只是赴约,更是去揭开,关于自己、关于母亲、关于整个灵植师一脉的,所有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