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吴山脚下居住的这段日子,比安逸想象中还要宁静美好。
每日清晨,当第一缕阳光越过青瓦白墙,他都会准时帮着无邪打开铺子的木门。
那扇老木门总会发出一声轻响,像是岁月在温柔地叹息。
江南温软的阳光斜斜地洒进店内,在青石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他擦拭博古架的动作越发娴熟,指尖抚过每一件古物时,都能感受到时光沉淀的温润。
无邪教他辨认古董时总是格外耐心,从汝窑的天青釉色讲到和田玉的熟栗沁色,声音温和得像在讲述一个个古老的故事。
有时讲到兴起,无邪会从柜台里取出珍藏的物件,小心翼翼地展开包裹的软布,让安逸亲手触摸那些带着历史温度的古物。
两人的相处也愈发自然。
有时整理书架时,无邪会顺手替他抚平衣领的褶皱;递茶时指尖相触也变得寻常,温热的触感总是让安逸心头微微一颤。这些细小的接触像春雨般无声浸润,让安逸渐渐放松了紧绷的神经。
他开始习惯在清晨为无邪泡一壶茶,傍晚一起收拾铺子时,听着无邪讲述那些有趣的见闻。
这份日常的温暖,像是一盏温润的暖玉,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要紧紧握住。
这日午后,铺子里静得能听见窗外梧桐叶落的声音。
安逸正在仔细擦拭一件元青花梅瓶,忽然风铃清脆作响,打破了这份宁静,无邪正在柜台后整理账本,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他抬头看见来人,眼中顿时漾起真切的笑意:
“小花?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解语臣斜倚在门边,一身月白色长衫衬得他身姿如玉,腰间系着一枚品相极好的翡翠平安扣,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晃动。
他手中拎着个紫檀木匣,目光在铺子里轻轻一转,像是清风拂过每一个角落,最后落在正在擦拭青花瓷瓶的安逸身上,唇角勾起恰到好处的弧度:
“正好来杭州谈笔生意,想起安逸的伤,特地带了些药材过来。”
他的语气轻松熟稔,仿佛只是顺路来访的故交。
安逸放下手中的软布,细小的灰尘在阳光中飞舞。
他对上解语臣含笑的眼眸,心里却不由自主地绷紧了一根弦,秦岭同行时他就见识过这位解当家的手段,此刻虽说是来送药,但那双看似温和的桃花眼里,总带着几分若有似无的审视,像是能看透人心。
“劳解当家挂心。”
安逸上前接过木匣,指尖触到冰凉的盒面,隐约闻到一缕清苦的药香。
木匣上精细的雕花硌着他的指腹,那是一只展翅的仙鹤,栩栩如生。
解语臣顺势打量了他一番,语气关切:
“脸色比在秦岭时好多了,左臂的伤可还疼?”
他轻轻打开木匣,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各色药材,每一味都用桑皮纸细心包好。
“这盒子里是些活血化瘀的,其中有一味雪莲是从长白山得来的,对恢复内伤很有好处。”
无邪凑过来看了看,忍不住惊叹:
“小花真是大手笔,这雪莲的品相堪称极品。”
说着自然地揽住安逸的肩膀,手指在他肩头轻轻按了按,像是宣示主权般笑道。
“不过安逸的伤我已经请了相熟的老中医来看,恢复得不错。”
解语臣将无邪的小动作尽收眼底,眼中掠过一丝了然,却并不点破,转而看向安逸:
“安逸若是不介意,不妨让我看看伤势恢复得如何?我在医术上也算略通一二。”
安逸下意识地摸了摸左臂。
想着解语臣能当上解家主那么久,想来是懂点医术的。
“那就麻烦解当家了。”
安逸在茶海旁的藤椅上坐下,解开衣领,露出肩头,那里的淤青已经散去大半,只余淡淡青黄,像是即将消散的晨雾。
解语臣的手指轻轻按在伤处,指尖温热,力道恰到好处:
“恢复得确实不错。”
他的动作专业而克制,很快便收回手,从袖中取出一方素白手帕擦了擦指尖。
“不过经脉还有些滞涩,我开的方子里加了几味通络的药材,按时服用会好得更快些。”
他说话时目光始终温和,倒真像个关心伤员的大夫。
但安逸总觉得,那双看似关切的眼眸深处,藏着别的什么,就像古井表面平静,内里却暗流涌动。
“说起来。”
解语臣状似无意地提起,指尖轻轻摩挲着青瓷茶杯的边缘,那茶杯是安逸平日惯用的。
“那日在秦岭,安先生临危不乱的表现,让我印象深刻。特别是面对神树时的反应……”
他顿了顿,意味深长地看了安逸一眼。
“很不一般。”
安逸心头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
“解当家过奖了,当时情况危急,不过是本能反应。”
他垂下眼帘,掩饰住眼中的情绪。
无邪敏锐地察觉到气氛微妙,适时插话:
“是啊,安逸确实很厉害,要不是他,我们可能还要栽在秦岭了。”
说着给解语臣斟了杯新沏的龙井,茶香顿时在空气中弥漫开来。
“尝尝今年的新茶,知道你挑剔,特意留的明前头采。”
解语臣从善如流地接过茶杯,轻轻嗅了嗅茶香,不再继续刚才的话题,转而与无邪聊起行业近况。
但他的目光仍会不时掠过安逸,带着若有似无的探究,像春风里藏着的一根细针,不经意间就会刺入心扉。
一刻钟后,解语臣起身告辞。走到门口时,他忽然回头,对安逸浅浅一笑,眼角那颗泪痣在光线下格外明显:
“安先生若是得空,欢迎来北京做客,解家有不少古籍藏品,想来你会感兴趣。”
他的目光在安逸脸上停留了一瞬,又转向无邪。
“也包括那批你一直想看的一些东西。”
送走解语臣后,安逸看着那个精致的木匣,心情复杂。
解语臣的关心不似作伪,送的药材也确实珍贵,但那种被审视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他轻轻打开木匣,里面除了药材,还有一本线装的医书,书页已经泛黄,却保存得相当完好。
无邪关上门,转身揉了揉安逸的头发,动作轻柔:
“别多想,小花这人就是这样,看着温和,实则心思比海底针还细,不过他既然特意来送药,说明是真心把你当朋友。”
话虽如此,但安逸能感觉到,无邪揽着他肩膀的手收得更紧了些,带着不容错认的占有欲。
解语臣的到访就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湖面,荡开的涟漪正在慢慢扩散。
安逸不自觉地握紧了手中的医书,书页上清隽的字迹似乎还带着墨香。
窗外,西湖的薄雾渐渐散去,露出远山的轮廓。
几只白鹭掠过水面,留下淡淡的影,安逸轻轻摩挲着木匣上精致的纹路,忽然觉得,杭州的安宁日子,似乎就要泛起波澜了。
而他与无邪之间那份日渐亲密的关系,或许也将面临未知的考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