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逸那份从楼外楼带回的好心情,如同偷来的闲暇时光,持续到了第二天下午。他正在吴山居里,假装十二分认真地擦拭一个看起来有些年头的青瓷花瓶,实则是在兢兢业业地蹭“触碰到无邪常用物品”的日常任务积分。
无三省从里间踱步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个巴掌大的,用泛黄的旧报纸随意包着的东西。
“安逸。”
他出声叫道,声音不高,却自带一股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
“啊?在!”
安逸像是被老师点名的小学生,立刻放下花瓶,紧张地站直了身体,心脏下意识地提了起来。
无三省主动找他,准没好事!不是新一轮的试探,就是挖好了坑等着他跳!
无三省走到他面前,没什么表情地将那个小包裹递过来:
“跑个腿,把这个送到河坊街的‘博古斋’,直接交给柜台后面的掌柜老于,他知道该怎么做。”
安逸小心翼翼地伸出双手接过东西。
入手微沉,带着点冰凉的金属质感,形状似乎是个不规则的块状物。外面裹着的旧报纸泛着油墨和时光混杂的气味,完全看不出里面究竟是什么。
但他那经过系统强化的直觉告诉他,这绝不是什么普通的快递件。
“现……现在就去吗?”
他小声确认,喉咙有些发干。
“嗯,现在就去。”
无三省看着他,眼神平静无波,却像深潭一样,带着一种冷静的审视。
“地址知道吗?需不需要我给你写个条子?”
“知……知道一点,河坊街,我……我大概知道方位,能找到……”
安逸连忙点头,像是要证明自己的用处。
河坊街是杭州有名的古玩一条街,他之前为了做日常任务,确实在附近溜达过好几圈。
“去吧,路上仔细着点,别毛手毛脚地磕了碰了。”
无三省淡淡地交代了一句,便转身背着手,回去继续看他的账本了,那姿态仿佛这真的只是随便找个人都能干的小跑腿任务。
但安逸的心却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可不傻!这绝对是无三省又一次不动声色的试探!考验他是不是足够听话老实,会不会中途按捺不住好奇心偷偷拆看,或者干脆利落地卷了东西跑路?
他甚至怀疑,这玩意儿说不定就是个赝品或者某种烫手的“道具”,专门用来测试他的反应和忠诚度的!
他握紧了那个旧报纸包裹,薄薄的纸张硌着掌心,他甚至觉得手心有些冒汗。
怎么办?只能老老实实送过去?万一路上真出点什么意外,比如被人抢了,或者他自己不小心摔了,那岂不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或者这根本就是无三省下的另一个套,等着他出错?
【系统提示:检测到独立外勤任务,存在低度不确定性风险,建议宿主可酌情开启初级环境感知或自行提高警惕。暂无强制任务发布。】
连系统都出来提示了!果然有坑!
安逸心里叫苦不迭,疯狂吐槽这入职考核也太严格了,但面上不敢显露分毫。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赴死就义般,对着无三省的背影道:
“那……三爷,我去了。”
“嗯。”
里间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回应,连头都没抬。
安逸揣着那个仿佛瞬间变得重若千钧、无比烫手的小包裹,脚步沉重地走出了吴山居。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地照在身上,他却觉得脊背有点发冷,像是被什么冰冷的目光注视着。
他一边走,一边高度紧张地留意着四周,看路边下棋的大爷都像是无三省派来的眼线,看擦肩而过的行人都觉得对方不怀好意想来抢他怀里的东西。
去河坊街的路其实并不远,但他走得异常艰难,精神紧绷到了极点,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钢丝上。
他甚至开始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这旧报纸包里会不会藏着什么微型窃听器或者定位装置?无三省是不是就坐在哪个临街的茶馆里,透过窗户冷眼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
好不容易挨到了博古斋,那是一家门面不大装修古旧透着股老派气息的店铺,招牌上的漆都有些剥落了。
安逸做贼似的左右看了看,才深吸一口气走进去。
柜台后面,一个戴着老花镜,头发花白的老者正捧着份报纸,看得津津有味。
安逸走到柜台前,磕磕巴巴地说明来意:“您……您好,打扰了,是三爷……无三爷让我送个东西给于掌柜。”
老者闻言,慢悠悠地抬起眼皮,从老花镜的上方打量了他一下,目光没什么温度。
他放下报纸,伸出布满皱纹的手,言简意赅:
“拿来吧。”
安逸赶紧双手把那个旧报纸包裹奉上。
老者接过,在手里掂量了一下,既没拆开看,也没多问一个字,随手就弯腰放进了柜台底下某个抽屉里,然后对着安逸挥了挥手,像是打发一个送快递的小哥:
“行,知道了,回吧。”
就这样?安逸彻底愣住了,这就完了?没有对暗号?没有需要带回的回执或口信?什么都不需要?这和他想象中的黑市交易秘密接头完全不一样啊!
他狐疑地看了看那表情平淡的老者,又瞟了一眼那个被随手塞进柜台深处、仿佛是什么不值钱杂物的包裹,心里更加确定以及肯定——这绝对是无三省设计好的试探环节!越是平淡,越是反常!
他不敢多问一个字,生怕言多必失,赶紧道了声“打扰了”,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博古斋。
回去的路上,他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总觉得身后有若有若无的视线跟着。他甚至下意识地绕了点远路,穿了几条人多的小巷。
同时悄悄花了50积分临时开启了一小时的【初级环境感知】,竖起耳朵留意身后的动静,确认真的没人跟踪后,那颗七上八下的心才稍微安定了一点点,拖着发软的腿往回走。
回到吴山居,无三省还在里间,算盘珠子的声音噼啪作响,节奏平稳。
安逸深吸一口气,走到门边,小声汇报:
“三爷,东西送到了,于掌柜收下了。”
无三省抬起头,目光在他身上不着痕迹地扫了一圈,似乎是在检查他有没有受伤,神色有没有慌张不对劲,然后几不可查地点了点头,语气依旧是那种听不出情绪的平淡:
“嗯,辛苦了。”
没有多余的话,没有评价,更没有半点要解释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意思。
但安逸敏锐地察觉到,无三省看他的眼神里,最初的那种极度尖锐仿佛要将他从里到外剥开审视的怀疑和冷厉,似乎真的淡化了一点点,微乎其微的一点点。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像是在掂量一件物品可用性的考量。
他好像真的初步通过了这次突如其来的街道生存考验?
是因为他表现得很老实,让送就送绝不多事?还是因为他路上足够警惕,没出任何岔子?或者两者皆有?
安逸心里悄悄松了口气,背上却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看来在这个世界里,谨慎小心、步步为营总归是没错的。
就在他以为这事已经翻篇,准备悄悄退出去继续擦花瓶时,无三省忽然又开了口,声音不高,却像一把裹着天鹅绒的锤子,轻轻巧巧地,精准地敲在了安逸刚刚放松下来的心弦上,让它骤然绷紧!
“事情办得还行。”
无三省先是没什么情绪地肯定了一句,顿了顿,他放下手中的紫砂壶,目光重新抬起,变得如同鹰隼般锐利,直直地看向安逸,仿佛要穿透他那层拙劣的伪装,看进他灵魂的最深处。
“不过,安逸……”
安逸的心瞬间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提到了喉咙口,呼吸都为之一滞。
“你的来历。”
无三省缓缓地,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每个字都带着千钧的重量。
“我总有一天,会亲自弄个水落石出。”
安逸的血液仿佛在这一瞬间彻底冻住了,四肢冰凉。
刚刚获得的那一点点微弱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认可,在这句清晰无比、毫不掩饰的警告面前,显得如此不堪一击,瞬间被击得粉碎。
果然,在这个世界里,信任的建立如同攀爬陡峭的冰壁,艰难而缓慢,而怀疑的种子,从未真正消失,它只是暂时蛰伏,等待着破土而出的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