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冰冷的骨片紧贴掌心，那股浩瀚而温暖的守护意志如同无形的铠甲，暂时隔绝了体内荆棘蚀的冰冷刺痛和深渊的窥探。林溪靠在土洞冰冷的洞壁上，感受着怀中荆棘果核依旧灼热的搏动，以及骨片传递来的、如同母亲怀抱般的安抚。三天…又是三天…这一次，是最后的死线。
追风躺在草垫上，呼吸微弱却平稳，胸口的伤口在守墓翁以血发为引的秘术下，狰狞的黑紫色已经褪去大半，显露出鲜红的血肉，虽然依旧可怖，但至少不再有邪毒蔓延的迹象。守墓翁蜷缩在洞角阴影里，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仿佛刚才的施术耗尽了他残存的所有生机。
洞内死寂，只有灶火余烬偶尔爆裂的轻响。林溪不敢再耽搁。他挣扎着站起，毒伤的麻木感在骨片守护下似乎减轻了一些，但双腿依旧沉重。他最后看了一眼昏迷的追风和气息奄奄的守墓翁，将那块冰冷的骨片小心地贴身藏好，紧挨着灼热的果核。一冷一热，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胸口交汇，形成一种微妙的平衡，暂时压制着体内的混乱。
他拿起那根磨得光滑的骨杖，掀开洞口的兽皮，踏入外面清冷的晨光中。
荒原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林溪辨明方向——守墓翁最后指的方向是东。穿过“葬马坡”，就是血沼外围。他拄着骨杖，拖着沉重的步伐，朝着东方那片更加荒凉、怪石嶙峋的丘陵地带走去。
怀中的果核灼热地跳动着，指引着方向，也链接着深渊愈发焦躁的窥探。骨片的守护意志如同温暖的屏障，抵御着那冰冷的侵蚀，但林溪能感觉到，深渊的意志如同被激怒的巨兽，正在积蓄着更凶猛的反扑。
葬马坡的地势逐渐升高，地面变得坚硬崎岖，布满了风化的碎石和巨大的、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嶙峋怪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铁锈混合着陈年血腥的腐朽气息，令人作呕。越往前走，地面散落的锈蚀兵器和破碎甲胄残骸就越多，甚至能看到半掩在沙土中的惨白人骨和马骨。这里显然是一处古战场遗迹，而且规模极大，惨烈程度远超想象。
林溪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巨大的怪石和散落的骸骨之间。骨杖敲击着地面，发出空洞的回响。四周死寂得可怕，连风声似乎都在这片死亡之地凝滞了。怀中的果核跳动得更加急促，灼热感中带着一丝警惕。
突然！
嗒…嗒…嗒…
那沉重、规律、如同死神脚步的金属马蹄声，毫无征兆地再次响起！声音来自后方！穿透荒原的寂静，如同重锤敲在心脏上！
黑甲骑士！他果然还在外面等着！而且这么快就追了上来！
林溪头皮瞬间炸开！他猛地回头！只见后方起伏的丘陵顶端，惨白的日头下，那如同移动堡垒般的漆黑身影正缓缓策马出现！幽绿的目光如同两点鬼火，穿透数百丈的距离，精准地锁定了他！
跑！
林溪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就朝着葬马坡深处亡命狂奔！脚下是崎岖的乱石和骸骨，每一步都异常艰难！背后的马蹄声不疾不徐，却带着碾压一切的压迫感，越来越近！
他冲进一片由无数巨大风化石柱组成的石林。石柱如同巨人的墓碑，高耸林立，形成天然的迷宫。林溪利用复杂的地形，在石柱间穿梭、躲藏。但黑甲骑士如同附骨之蛆，沉重的马蹄声总能穿透石林的阻隔，清晰地传入耳中，并且…越来越近！
林溪的心脏狂跳，肺部如同火烧。他冲出一片石柱，前方赫然是一道陡峭的断崖！断崖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暗裂谷！断崖对面，则是一片更加广阔、布满了巨大战车残骸和扭曲金属构件的开阔地！那里，就是葬马坡的核心区域！
没有退路！林溪一咬牙，看准断崖边缘一块凸起的巨石，纵身扑了过去！身体紧贴着冰冷的岩石，险险稳住身形。断崖下方寒风呼啸，深不见底。
嗒…嗒…嗒…
马蹄声停在断崖边缘。黑甲骑士勒住战马，幽绿的目光居高临下，俯视着紧贴崖壁、如同蝼蚁般的林溪。沉重的骑枪缓缓抬起，枪尖幽绿火焰吞吐，毁灭的气息凝聚。
林溪背靠冰冷的岩石，退无可退。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下意识地摸向胸口的骨片，守护的意念疯狂凝聚！同时，体内那股被骨片压制的荆棘邪力也在死亡的刺激下蠢蠢欲动！
就在黑甲骑士枪尖的幽绿火焰即将喷薄而出的瞬间！
嗡——！！！
林溪怀中的荆棘果核和贴身的骨片同时剧烈震动！一股前所未有的、混杂着守护与毁灭的奇异共鸣猛地爆发！
紧接着！
轰隆隆隆——！！！
整个葬马坡大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颤起来！如同沉睡的巨兽被惊醒！林溪背靠的断崖岩壁猛地开裂！碎石簌簌落下！而对面的开阔地上，那些沉寂了不知多少年的巨大战车残骸、扭曲的金属构件、甚至散落的白骨，都在这剧烈的震动中疯狂颤抖、移位、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扭曲和骨骼摩擦的恐怖声响！
黑甲骑士胯下的战马发出一声不安的嘶鸣，四蹄踏动，幽绿的目光警惕地扫视着四周突如其来的剧变！
林溪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地震震得站立不稳，险些摔下断崖！他死死抓住岩缝，惊骇地看着眼前如同末日般的景象！
震动持续了数息才缓缓平息。葬马坡的地形竟在这短暂的剧震中发生了改变！原本开阔的地面出现了巨大的裂缝和塌陷，无数骸骨和残骸被掩埋或翻出。更诡异的是，那些巨大的战车残骸和金属构件，竟如同被无形的巨手推动般，移动、堆叠，形成了一片更加复杂、更加险恶的钢铁与骸骨迷宫！
黑甲骑士似乎也被这变故暂时阻隔。他勒马停在原地，幽绿的目光扫视着面目全非的地形，似乎在重新判断路径。
机会！
林溪强忍着心悸，趁着对方被阻隔的瞬间，手脚并用，沿着陡峭的崖壁边缘，朝着那片新形成的钢铁骸骨迷宫亡命攀爬！他不敢走开阔地，只能贴着崖壁和巨大残骸的阴影移动。
迷宫中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和尸骸腐朽的气息。巨大的金属残骸如同扭曲的怪兽骨架，投下狰狞的阴影。脚下是松软的沙土和散落的碎骨，每一步都需小心翼翼。林溪如同幽灵般在阴影中穿行，骨杖成了探路的工具，敲击着前方的地面和障碍物。
怀中的果核灼热地跳动着，指引着血沼的方向。骨片的守护意志温暖而坚定，抵御着迷宫深处弥漫的阴冷死气和深渊愈发狂暴的窥探。他能感觉到，黑甲骑士并未放弃，那沉重的马蹄声和冰冷的杀意如同跗骨之蛆，始终在迷宫外围徘徊、搜索，并且…正在以一种惊人的速度适应着新的地形，不断逼近！
林溪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加快脚步，在迷宫深处亡命穿梭。前方出现一个由两辆巨大战车残骸斜靠在一起形成的狭窄通道。他毫不犹豫地钻了进去。
通道内光线昏暗，弥漫着刺鼻的铁锈味。就在他即将穿过通道的瞬间——
嗒！
一声极其轻微的、金属落地的声响从通道前方传来！声音很轻，但在死寂的迷宫中异常清晰！
林溪瞬间僵住！全身寒毛倒竖！他猛地停步，身体紧贴在冰冷的金属车壁上，屏住呼吸！
不是黑甲骑士！那马蹄声还在后方！前面…有别人？！
他缓缓探出头，借着通道尽头透入的微光，看向前方。
通道出口外，是一片相对开阔的洼地。洼地中央，散落着几具相对完整的巨大兽骨。而在洼地边缘的阴影里，一个穿着破烂皮袄、身形佝偻的身影正背对着他，蹲在地上，似乎在挖掘着什么。那人脚边，放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沾满泥土的皮袋子。刚才那声轻响，似乎是什么金属物品掉进了袋子里。
那人似乎并未察觉林溪的存在，依旧专注地挖掘着，嘴里还低声哼着不成调的、荒腔走板的小曲。
林溪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不是追兵？是个…盗墓贼？或者拾荒者？在这鬼地方？
他犹豫了一下，现在不是节外生枝的时候。他必须尽快穿过迷宫，摆脱黑甲骑士。他握紧骨杖，准备悄悄绕过这片洼地。
就在这时，那人似乎挖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压抑的低呼，带着惊喜。他小心翼翼地从土里捧出一个东西——那是一个锈迹斑斑、但造型奇特的金属头盔，头盔顶部镶嵌着一颗已经失去光泽、却依旧能看出形状的硕大绿宝石！更让林溪瞳孔骤缩的是，那头盔侧面，赫然刻着一个清晰的、盘绕的蛇形徽记！是蛇域的制式头盔！而且看样式，绝非普通士兵所有！
那人爱不释手地摩挲着头盔，将那颗暗淡的绿宝石用力抠了下来，塞进皮袋子里，随手将头盔扔到一边。接着，他又从坑里扒拉出几块锈蚀的金属甲片和一把断剑，一股脑塞进袋子。
林溪的目光却被那顶被丢弃的头盔牢牢吸引。头盔上那个蛇形徽记…他见过！在蛇狱，在司幽藏那些无面卫士的装备上！这是蛇域精锐的标志！怎么会出现在这葬马坡的古战场？而且…看那头盔的样式和腐蚀程度，年代似乎并不久远？难道…蛇域最近也有人死在这里？
一个可怕的念头瞬间闪过脑海！司幽藏！他之前被荆棘祭坛的力量反噬受伤，又在地支锁爆炸后遁走…难道…他也逃进了葬马坡？甚至…死在了这里？！
如果司幽藏死了…那司幽月…
林溪的心脏猛地揪紧！他下意识地向前一步，想要冲过去仔细查看那头盔！
咔嚓！
脚下踩断了一根枯骨！
声音在死寂的洼地里异常刺耳！
洼地边缘那个佝偻的身影猛地一颤！如同受惊的兔子般跳了起来！他闪电般转身，脸上沾满污泥，只露出一双惊恐而警惕的眼睛！他死死盯着从通道阴影里现身的林溪，一只手已经按在了腰间鼓囊囊的皮袋子上，另一只手则悄悄摸向背后！
“谁？！”嘶哑的声音带着浓重的口音和毫不掩饰的敌意。
林溪停下脚步，警惕地看着对方。这人虽然佝偻瘦小，但动作极其敏捷，眼神凶狠，绝非善类。他不想节外生枝，但那个头盔…
“路过。”林溪声音沙哑，尽量保持平静，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被丢弃的头盔，“那顶头盔…你从哪挖的？”
那人顺着林溪的目光看向地上的头盔，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和警惕，随即恶狠狠地瞪向林溪：“关你屁事！滚开！别打老子东西的主意！”他一边说，一边缓缓后退，身体紧绷，显然做好了随时动手或逃跑的准备。
林溪皱了皱眉。他时间紧迫，不想纠缠。但司幽藏的下落关系到司幽月…他必须确认！
“我只想知道…挖到头盔的地方…还有没有…别的尸体？或者…穿着蛇域盔甲的人？”林溪上前一步，语气带着一丝急切。
那人眼中凶光一闪！他看到林溪逼近，又看到他手中那根磨得尖利的骨杖，误以为他要抢夺财物！他猛地怪叫一声，手从背后抽出！寒光一闪！竟是一柄淬着幽蓝毒光的短匕！同时，他另一只手猛地从皮袋子里掏出一把东西，朝着林溪脸上狠狠撒来！
呼——！
一大片灰白色的、带着刺鼻腥味的粉末劈头盖脸罩向林溪！
毒粉！
林溪心头警铃大作！他猛地侧身闪避，同时下意识地引动体内荆棘之力护体！冰冷的荆棘虚影瞬间在身前凝聚！
噗噗噗！
毒粉大部分被荆棘虚影挡下，发出轻微的腐蚀声！但仍有一些沾到了他的手臂和衣襟！皮肤瞬间传来火辣辣的刺痛和麻痹感！又是毒！
“找死！”那人见偷袭未能奏效，眼中凶光大盛，淬毒匕首如同毒蛇吐信，直刺林溪心口！动作狠辣迅捷，显然是个亡命之徒！
林溪又惊又怒！他不想杀人，但对方招招致命！他侧身躲过匕首，骨杖带着风声狠狠扫向对方下盘！
那人异常灵活，矮身躲过骨杖，匕首顺势上撩，划向林溪咽喉！角度刁钻狠毒！
林溪被迫后退，体内气血翻涌，毒伤和荆棘蚀的反噬在剧烈动作下再次袭来！动作不由得一滞！
那人抓住机会，匕首带着幽蓝毒光，再次刺向林溪腹部！眼看就要得手！
就在这时！
嗡——！！！
林溪怀中的荆棘果核和骨片同时爆发出强烈的共鸣！一股混杂着愤怒和守护的意念不受控制地涌出！他手臂上那被骨片压制的青黑色荆棘纹路猛地一亮！一股冰冷邪异的力量瞬间充斥右臂！
林溪下意识地挥臂格挡！
噗嗤！
没有金铁交鸣！只有血肉被撕裂的闷响！
那人的淬毒匕首狠狠刺在林溪格挡的右臂上！但预想中匕首入肉的景象并未出现！匕首尖端如同刺中了坚韧无比的皮革，只刺入浅浅一层皮肉！更诡异的是，匕首上淬着的幽蓝毒光，在接触到林溪手臂皮肤的瞬间，竟如同被吸食般，迅速黯淡、消失！仿佛被那青黑色的荆棘纹路吞噬了！
“呃？！”那人惊骇地看着自己匕首上消失的毒光，又看向林溪手臂上那诡异蠕动的青黑色纹路，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恐惧！“妖…妖怪！”
就在他失神的刹那！
林溪左手骨杖带着残存的力气，狠狠捅在他的肋下！
“啊！”那人惨叫一声，被捅得踉跄后退，撞在一块巨大的兽骨上！他惊恐地看了林溪一眼，尤其是他那条吞噬了毒光的诡异手臂，再也顾不上地上的皮袋和头盔，连滚带爬地朝着迷宫深处逃去，转眼消失在嶙峋的怪石阴影中。
林溪站在原地，剧烈喘息。右臂被匕首刺破的地方传来微弱的刺痛，但更让他心悸的是手臂上那青黑色纹路的异动！刚才…它吞噬了匕首上的毒？荆棘蚀…还能吞噬毒素？这到底是保护…还是更深的侵蚀？
他压下心中的惊骇，快步走到洼地中央，捡起那顶被丢弃的蛇域头盔。头盔侧面那个盘绕的蛇形徽记清晰可见，边缘还残留着暗褐色的血迹。他仔细检查头盔内部和周围，没有发现其他明显的身份标识或尸体痕迹。
司幽藏…是生是死？如果死了，尸体在哪？如果活着…他又去了哪里？是否也去了血沼？
林溪的心沉甸甸的。他将头盔扔回地上，不再耽搁。怀中的果核灼热地跳动着，指引着血沼的方向。他最后看了一眼迷宫深处，转身朝着东方，继续亡命前行。身后，那沉重如死亡鼓点的马蹄声，再次穿透迷宫的寂静，如同跗骨之蛆，紧紧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