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胁?”
林卫东冷冷地瞥了张军一眼,那眼神里全是鄙夷,分明是在看一个只会虚张声势、不敢动手的孬种。
“我只是陈述事实。”
“如果都按规章办,我也不必去麻烦公社领导。”
“但要是有人在程序上耍花样,那我就得找上级组织反映情况,维护正当权利。”
“这在部队里叫照章办事,不能算施压。”
他再次看向脸色已经由青转紫的张大柱,语气依旧四平八稳。
“张大队长,您是村里的带头人,党的好干部,我相信您一定会秉公办理,不会让一个一心建设家乡的革命退伍军人心凉,对吧?”
这顶高帽子送过去,直把张大柱逼得没处躲,只能硬扛着。
他能感觉到院子外头已经有邻居在探头探脑,这事要是处理不好,他“以权谋私”、“打压退伍军人”的名声明天就能传遍全村。
张大柱胸口一起一伏,攥着那把紫砂壶。
他想发作,可林卫东句句在理,还搬出了公社的王秘书,他根本找不到破绽。
最终,他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浑身的气焰都从牙缝里泄了出来。
“申请……我批了。”
说完,他把茶壶重重往石桌上一顿,黑着脸转身进屋,抓起桌上的申请表,“刷刷刷”签上自己的名字,再拿出印章,“砰”的一声,像是把所有怒火都砸在了那个鲜红的印泥上。
林卫东拿到了盖着大红印章的批条,看都没再看旁边已经气得浑身发抖的张军,转身扬长而去。
身后,传来张军不甘的怒吼:
“林卫东!你给我等着!”
和张大柱在屋里摔碎茶杯的清脆响声。
林卫东要盖青砖大瓦房的事,批条刚到手,就在村里传遍了。
前几天还在酸溜溜说林家瞎显摆的张家婆娘,此刻正扒着自家墙头,看着一车车青砖、一根根笔直的木料运到村口,眼睛都直了。
“我的娘欸,这……这得花多少钱啊!那苏家丫头,是什么神仙命啊!”
这一下,再也没有人敢在背后议论苏棉。
开玩笑,人家男人这么有本事,连大队长都得捏着鼻子让步,马上就要住上村里独一份的砖房了,谁还敢去触霉头?羡慕和嫉妒,彻底取代了之前的同情和嘲讽。
林卫东的行动力极强。
拿到批条的第二天,他就去镇上联系了砖窑和木材厂,用高于市场的价格,加上硬通货“大前门”香烟开路,让对方把最好的青砖和木料,优先供给他。
他又在村里招了几个手艺好的泥瓦匠,工钱给得足,还顿顿有肉吃。
其他想来帮忙干活的村民,他也来者不拒,一律按工分算钱,绝不让人白出力。
一时间,林家的新宅基地上,人声鼎沸,热火朝天,成了全村最引人注目的风景线。
在房子动工的第三天。
去牛棚的路上,苏棉坐在自行车后座上,紧张地捏着衣角。
她看着车把上挂着的晃晃悠悠的五花肉和白面,小声地抱怨:
“你……你拿这么多东西干嘛,太招摇了,我爹娘看到了肯定要说你乱花钱。”
林卫东蹬着车,稳稳当当,头也不回地笑道:
“就是要招摇。”
“我林卫东的媳妇回门,就得是全村最风光的。”
“你爹娘要是说我,你就说,这都是女婿孝敬他们的,天经地义。”
当两人出现在牛棚门口时,秦秀雅正在门口喂鸡,看到这阵仗,手里的瓢都“哐当”一声掉在了地上。
尤其是看到女儿那张红润饱满、眉眼间带着幸福光彩的脸,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快,快进屋!”
她拉着林卫东的手,怎么看怎么满意,嘴里已经开始不自觉地念叨起女儿的“坏话”。
“卫东啊,我们家棉棉,从小笨手笨脚的,人也闷,什么都不会。”
“嫁到你家去,没给你添麻烦吧?她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你多担待,可别跟她生气……”
【来了来了,岳母的加密通话。】
【翻译过来就是:我女婿真棒!我女儿嫁给你真是太有福气了!你一定要好好对她啊!我这个当妈的就放心了!】
林卫东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立刻一本正经地回答:
“娘,您说的哪里话。”
“棉棉好着呢,勤快又能干,把家里照顾得妥妥当当,弟弟妹妹都喜欢她。”
“是我该谢谢她,娶了她,我们家日子都顺了。”
这番话,说得秦秀雅心里比喝了蜜还甜。
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吃午饭的时候,苏文山把林卫东叫到一边,进行了一场男人之间的谈话。
他的身体在这些日子的调养下,已经好了很多,虽然还不能干重活,但精神头十足,眼睛里也恢复了往日身为学者的神采。
“卫东,大恩不言谢。”
苏文山看着眼前的女婿,眼神里充满了感激和欣慰,
“我这把老骨头,吃你的用你的,心里有愧,也没什么能报答你的。”
“只是……我这辈子,也就读了点书,还算认识几个字。”
他叹了口气,带着一丝自嘲:
“如今是个废人,但也想着,能不能为家里做点什么。”
“以后,你家里要是有什么需要写写画画的,或者……卫国和小草的学业上有什么问题,只要我还能动,我都可以帮上一点忙。”
他这是在主动贡献自己的价值,不想一直单方面地接受林家的恩惠,想成为这个新家庭里,一个有用的人。
这正中林卫东下怀。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给岳父找点事做,让他重新找到自己的价值和尊严,比给他吃多少山珍海味都强。
林卫东立刻站起身,一脸又惊又喜地握住苏文山的手,激动地说道:
“爹!您真是说得太及时了!”
“我正为这事愁得头发都要白了!卫国和小草在村里的小学,老师教得颠三倒四的。”
“我这大老粗,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根本教不了他们。”
“要是您能费心,给他们俩开个小灶,当他们的老师,那真是……真是我们林家求之不得的大好事!这可比给我十条大黄鱼都金贵!”
苏文山听到这话,那双浑浊的眼睛里,瞬间就迸发出一种久违的光芒。
那是知识分子找到用武之地时的兴奋和激动,是被压抑了多年的价值感,终于找到了出口。
他因为成分问题,被剥夺了教书育人的资格,只能在牛棚里苟延残喘。
现在,他又有机会拿起书本,重拾他最珍视的事业了。
他激动得连咳嗽都忘了,反手紧紧握住林卫东的手,重重地一拍大腿。
“好!好啊!”
“你放心!从今天起,卫国和小草的学业,就包在我身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