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火把,灼热、明亮,几乎要驱散所有积郁的阴霾。在等待薛神医到来的那几日,我仿佛一个濒死的囚徒听到了特赦的钟声,连呼吸都带着小心翼翼的期盼。关帅他们看我的眼神也充满了鼓励,仿佛我下一刻就能恢复如初,重新拿起“千机”,与他们并肩作战。
终于,在一个飘着细雪的傍晚,庄园外再次响起了马蹄声,比上次更加沉稳,也更加引人瞩目。
顾千山前辈回来了。与他同行的,还有一位身着朴素葛袍、面容清癯、眼神却温润通透的老者,他须发皆白,却精神矍铄,步履从容,自带一股药香清气。不必介绍,这便是“妙手神医”薛慕华。
顾前辈风尘仆仆,青袍上甚至沾染了些许未曾拂去的血渍(想必是狼山王庭之行并非全然平和),但他眼神依旧沉静,只是对我们微微颔首,便先去休息了。而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薛神医身上。
苏文清先生早已恭敬地迎了上去,执弟子礼。薛神医温和地扶起他,目光便落在了我们这几个伤员身上,尤其是在我脸上停留了片刻。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薛神医直接走向伤势最终、也最复杂的我。
“小友便是王玥?”他的声音平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
我挣扎着想坐直些,却被他轻轻按住手腕。“勿动,老夫先看看。”
他的手指搭上我的腕脉,不同于苏先生的温和探查,薛神医的指尖仿佛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那感觉并非刺痛,而是像有一道极其细微、却无比清晰的气流,顺着我的经脉缓缓游走,所过之处,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些断裂、枯萎的经脉残骸。
时间一点点过去,薛神医闭着眼,眉头微微蹙起。屋内静得能听到雪花落在窗纸上的簌簌声。关帅、杨光、程守,甚至连苏先生,都屏息凝神,紧张地看着。
我的心,也随着他沉默的时间延长,一点点往下沉。
许久,他缓缓睁开眼,松开了手,目光复杂地看着我,那里面有怜惜,有惊叹,也有一丝……无奈的沉重。
“小友,”他缓缓开口,每一个字都敲打在我紧绷的神经上,“你之外伤,苏贤侄处理得极好,已无大碍。但你这丹田与经脉之损……”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乃是本源枯竭,形神俱损。非寻常药石、针砭所能及。便如一块良田,地力已尽,非仅靠浇水施肥便能恢复生机。强行灌输内力或猛药,无异于竭泽而渔,恐有性命之虞。”
最后一丝侥幸被彻底击碎。我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靠在床头上,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薛师叔,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苏文清先生忍不住急切地问道。
薛慕华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追忆的光芒:“倒也不是完全绝路。据老夫师门残缺典籍记载,上古或有‘续断神膏’、‘九转还魂草’等神物,能重塑经脉,再续武源。只是这些……皆属传说,缥缈难寻,数百年来未见踪迹。”
他看向我,语气带着一丝歉意和遗憾:“除此虚无缥缈之物外,或许……唯有找到老夫那位早已仙逝的师祖,留下的那部《青囊补天录》。”
“《青囊补天录》?”关帅追问。
“嗯,”薛慕华点头,“师祖医术通神,尤擅医治各种疑难杂症与武道损伤。据说他晚年将自己毕生所学,尤其是关于修复本源、续接天缺的奇思妙想与秘法,都记录在了《青囊补天录》中。只是师祖仙去后,此书便随之失踪,有人说随葬,有人说被毁,也有人说流落江湖……老夫寻觅一生,亦无线索。”
他叹了口气:“若能寻得此书,或许其中记载的某种逆天之法,不需那些传说中的神物,也能为你重塑根基。但……唉,此书下落,比那传说中的神物,也未必容易多少。老夫……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
四个字,像四把冰锥,狠狠扎进我心里。
连薛神医都……无能为力。
希望的火把,刚刚点燃,便被现实的狂风暴雨彻底浇灭,连一丝青烟都没留下。比从未有过希望更残忍的,是给了希望,又亲手将它碾碎。
我看着薛神医那带着歉意的眼神,看着关帅他们瞬间黯淡下去的目光,看着窗外越下越大的雪……
一股彻骨的冰凉,从心脏开始,迅速蔓延到四肢百骸。比这冬日的严寒,更冷上千百倍。
我缓缓闭上眼睛,将所有的情绪都封锁在眼底深处。没有再嘶吼,没有再质问,甚至连一滴眼泪都没有。
只是觉得累。
无尽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涌来,将我淹没。
原来,这就是真正的绝望。不是愤怒,不是悲伤,而是一种连挣扎都觉得徒劳的死寂。
他们后来又说了些什么,薛神医是否开了调理身体的药方,关帅他们是如何安慰我的……我都听不真切了。
我的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那片丹田死寂的空旷,和薛神医那句“无能为力”在脑海中反复回响。
希望如沙,攥得越紧,流失得越快。
最终,摊开手掌,只剩下一片冰冷的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