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松林一役后,我在镖队中的地位悄然发生了变化。不再是那个需要被严密保护的“伤号”,而是成了一个虽然武功低微,但关键时刻靠得住的“自己人”。镖师们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几分认同与随意,偶尔休息时,也会招呼我一起喝口水,闲聊几句江湖见闻。
这其中,孙小芹的态度变化最为微妙。
她依旧活泼开朗,是队伍里的开心果,但与我说话时,那清脆的嗓音里似乎总裹着一层不易察觉的轻柔。以往她多是风风火火地跑来问东问西,如今却常常是“恰好”路过我练功的地方,“顺便”递给我一个洗干净的野果,或是“刚好”多打了一壶水,自然地放在我身边。
“喂,王玥,你那个《养气诀》练得怎么样了?我看你天天打坐,像个入定的老和尚似的。”这日午后,车队在一条小溪边休整,孙小芹挨着我旁边的一块大石头坐下,双手托腮,歪着头看我。
我正努力引导着体内那丝若有若无的气息,闻言睁开眼,无奈地笑了笑:“还是老样子,气感微弱,行进缓慢,如同龟爬。陈大叔说我这经脉淤塞,是得用水磨工夫。”
“哎呀,急什么嘛。”孙小芹顺手从岸边揪了一根狗尾巴草,在指尖绕啊绕,“我当初刚开始练内功的时候,也慢得很,被我师父骂是‘榆木疙瘩’呢!”她说着,自己先咯咯笑了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
我看着她明媚的笑容,心里觉得这姑娘心地真好,还会用自己的“糗事”来安慰人。“多谢小芹姐安慰。”我诚恳地道谢。
孙小芹脸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随即撇撇嘴:“什么小芹姐,听着多生分,叫我小芹就好啦!”她顿了顿,状似随意地问道:“对了,你在险空山……除了练功,平时都做些什么啊?有没有……嗯……比如跟师兄师姐们一起去后山采药,或者去镇子上逛逛?”
我回想了一下在险空山短暂而充实的日子,老实回答:“我入门晚,大多时间都在跟着玄冲师父打熬筋骨,偶尔会去藏书阁看看杂书,后山倒是去过一次……”想起那次后山遇袭,我语气低沉下去,“结果就出了事。”
孙小芹“啊”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懊恼,连忙岔开话题:“看书好啊!我也喜欢听人说书,那些才子佳人的故事最有趣了!你呢?你喜欢看什么书?”
“我?”我愣了一下,我看的都是些地理杂记、风物志,或者一些粗浅的拳经剑谱注解,才子佳人?那是什么?“我看的多是些杂记和……呃,拳谱注解。”我老实回答。
孙小芹眨了眨眼,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好笑地看着我:“拳谱注解?你可真是个……嗯,真是个用功的人。”她语气里带着一种说不清的意味,像是失望,又像是觉得有趣。
类似的情景之后又发生了好几次。
有一次夜间宿营,天气转凉,我伤势未愈,颇觉寒意,坐在火堆旁下意识地搓了搓手。没过多久,孙小芹就抱着一卷厚厚的、带着皂角清气的毛毯走过来,直接塞进我怀里:“喏,夜里冷,这个给你加盖。别多想啊,是陈大叔说你伤势怕寒,特意让我拿给你的!”她说完,也不等我道谢,就转身跑开了,耳根在火光映照下似乎有点红。我抱着柔软的毛毯,心里对陈泉大叔充满了感激,想着下次换药时一定要好好谢谢他。
还有一次,我练习基础拳法时,一个转身的动作总是做得别扭,重心不稳。孙小芹在一旁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走过来。
“你这个‘回风拂柳’不对啦!”她站到我面前,双手比划着,“腰要这样拧,步子要这样错开,眼神要跟着手走……你看我!”她亲自示范了一遍,身姿灵动,步伐轻盈,确实比我那僵硬的姿势好看得多。
我认真地看着,努力模仿:“是这样吗?”
“不对不对!手腕要再沉一点!哎呀,你真笨!”她似乎有些着急,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纠正我的动作。她的指尖刚要触碰到我的手腕,却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了回去,脸上飞起两朵红云,语气也变得有些慌乱:“就……就那样!你自己多练练吧!”说完又跑掉了。
我挠了挠头,不明所以,只觉得这姑娘教人武功怎么还带急眼的?不过她示范得确实好,我依葫芦画瓢,又练了几遍,感觉似乎顺畅了一点点。
这些细微的变化,连神经粗过缆绳的赵猛都察觉出点味儿来。有一次他看着我坐在车边,拿着孙小芹“顺便”给我的水囊喝水,用胳膊肘捅了捅旁边的陈泉,挤眉弄眼地低声道:“老陈,你看小芹丫头,对王玥这小子是不是有点……那个意思?”
陈泉捋着胡子,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低声道:“年轻人的事,咱们老家伙少掺和。不过……王玥这小子,心思透亮是透亮,可在这事儿上,怕是块真正的‘榆木疙瘩’。”
赵猛嘿嘿直笑:“我看也是!小芹丫头怕是抛媚眼给瞎子看了!”
他们的低语我自然听不见。我满脑子想的,是如何尽快恢复伤势,如何提升那可怜的内力,如何不拖累镖队,以及,远在险空山的义父、生死未卜的师父和重伤的罗蛮哥。孙小芹的那些“好意”,在我看来,不过是江湖儿女间的互相照应,如同陈大叔赠药、赵叔指点武功一般,是这支镖队温暖的一面。我感激,却从未往深处想。
我的心,被更沉重的东西填满,暂时还装不下那些朦胧而美好的风月。
车队继续北行,风尘依旧。孙小芹依旧会“顺便”给我带些小东西,依旧会“偶尔”指点我一下拳脚,只是眼神中偶尔会流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气恼和无奈。而我,这个她眼中的“榆木疙瘩”,依旧浑然不觉,只是将这份善意默默记在心里,想着日后若有能力,定要报答这份同路之情。
前方的路还长,江湖的画卷,正在我这个异乡客的眼前,缓缓展开它复杂而真实的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