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梁最后一句话落下,书房内骤然一静。洛序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秦晚烟原本微垂的眼帘猛地抬起,直视着洛梁。
那句“军中出了奸细”,沉甸甸地压在了每个人的心头。
“爹,您是说……孙老他们中间,有人……”洛序的声音有些干涩。
他脑子里,浮现出那几个跟着父亲出生入死,满脸风霜的亲兵队正的面孔。
他们看自己的眼神,都像是看自家子侄一样,怎么可能会……
“我没有说一定是他们。”洛梁打断了他的话,声音冷得像是淬了冰。
他重新开始在书房里踱步,那魁梧的身影,在灯火下投射出巨大的阴影,充满了压迫感。
“但此事,知情人绝不会超过一掌之数。”
“除了你和晚烟,便是孙邈,以及当时负责警戒和传令的四个亲兵百夫长。”
“这些人,都是跟了我十年以上的老弟兄。”洛梁的拳头,在身侧握得咯吱作响,“我信得过他们每一个人的忠诚。”
“可是,洛伯伯,”秦晚烟开口了,她的声音带着沙哑,“忠诚,有时候是会被蒙蔽的。”
“烛隐阁的手段,我们都清楚。威逼,利诱,甚至是拿捏家人……总有办法,能让一个铁打的汉子开口。”
“更何况,”她顿了顿,眼神变得更加锐利,“情报传得太快了。”
“从我们在黑山哨用上那两样东西,到今天殷婵在帝都动手,前后不过十日。”
“这么短的时间,要把消息从北境传到镇西王庭,再由王庭下令给帝都的暗桩,最后精准地找到洛序……”
“这中间的环节,必须是畅通无阻,而且,传递消息的人,地位绝不会低!”
洛序听得心里发寒。
他一个现代人,哪里想过这里面有这么多弯弯绕绕。
他只知道,因为自己拿出来的东西,把他爹手底下最信任的一群人,都拖下了水。
一股深深的自责和无力感,涌了上来。
“爹,那……那现在怎么办?”洛序忍不住问道,“要不,把那几个人都叫来,一个个地审?我就不信,还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
“胡闹!”洛梁低吼一声,瞪了他一眼,“你当这是你们拘魔司审问那些鸡鸣狗盗之辈吗?”
“打草惊蛇!一旦让他们知道我们已经起了疑心,那条藏在暗处的毒蛇,就再也揪不出来了!”
洛序被骂得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说话。
“得,当我没说。这古代的谍战,比电影里演的还复杂。”
洛梁停下脚步,看向秦晚烟,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
“晚烟说得对。这件事,不能在帝都查。”
“这里人多眼杂,到处都是各方势力的眼睛。稍有风吹草动,就会传得满城风雨。”
他沉吟了片刻,眼中闪过一抹决断。
“我明日便上奏陛下,就说北境蛮子虽退,但边防不可松懈,我需即刻返回雁门关坐镇。”
“我会把孙邈和那四个百夫长,都带在身边。”
“到了北境,天高皇帝远,那才是我的地盘。是人是鬼,我有的是法子,让他们自己露出马脚。”
秦晚烟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这是目前最稳妥的法子了。”
“那我呢?”洛序看他们三言两语就把事情定了下来,赶紧问道,“爹,我跟您一块儿回去!”
“你?”洛梁看了他一眼,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你回去做什么?给我添乱吗?”
“你现在是陛下亲封的裨将军,有官职在身,岂能说走就走?”
“再说了,”他顿了顿,语气缓和了些许,“帝都,比北境更危险。”
“那条毒蛇,一日不除,你在这里,就一日不得安生。你跟在我身边,反而会成为他的目标。”
洛序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几句,却被洛梁抬手打断了。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
他走到书案前,从笔架上取下一块小小的、刻着猛虎图样的令牌,丢给了洛序。
“这是虎卫营的调兵令牌,见此令如见我本人。”
“从今天起,你就搬到军营里去住。我不在的这段日子,你就给我老老实实地待在虎卫营,哪儿也不许去!”
“你那个裨将军的职位,也不是个摆设。我让副将王忠给你留了五百亲兵,你给我好好地练!”
“什么时候,你能把那五百人练得像个样子了,再来跟我谈上战场的事!”
洛梁的语气,不容置喙。
这既是保护,也是敲打。
洛序拿着那块冰凉的令牌,心里百感交集。
从书房出来,洛序整个人都有点飘。
晚饭胡乱扒拉了两口,就借口累了,回了自己的院子。
一进卧房,遣散了要进来伺候的苏晚,他立刻把门从里面插上。
房间里还点着安神的熏香,但洛序此刻心里乱得像一锅粥,哪有半分睡意。
他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被月光拉长的树影,手里紧紧攥着那块冰凉的虎卫营令牌。
“练兵……”
“我一个画图的,你让我去练兵?”
“老头子这是真看得起我啊。”
他苦笑着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在屋里转了两圈,他终于下定了决心。
“靠人人跑,靠山山倒。这事儿,还得靠自己。”
他从怀里,掏出了那枚平平无奇的古铜钥匙。
走到自己卧房那扇厚重的木门前,他深吸了一口气,将钥匙插进了锁孔。
“咔哒。”
轻轻一拧。
门轴转动的声音,和往常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拉开门,一步跨了出去。
古色古香的檀木香气,瞬间被一股熟悉的空气所取代。
眼前不再是摇曳的烛火和朦胧的月色,而是电脑机箱风扇发出的幽幽蓝光,和窗帘缝隙里透进来的、城市那永不熄灭的霓虹。
回来了。
洛序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浑身的骨头都松快了三分。
他反手关上房门,然后一个大字型,把自己狠狠地摔进了那张不算宽敞,但足够柔软的床上。
脸埋在枕头里,一股洗衣粉混合着阳光的味道钻进鼻子,让他有种想哭的冲动。
“还是这儿好啊……”
他趴在床上,像条咸鱼一样瘫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地爬了起来。
肚子不合时宜地“咕咕”叫了两声。
“妈的,刚才光顾着紧张了,饭都没吃饱。”
他趿拉着拖鞋,走到墙角,从一堆纸箱子里翻出一桶红烧牛肉面,熟练地撕开包装,倒上热水,用一本《建筑结构力学》盖上。
做完这一切,他才像是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洗了把脸,坐到了自己的“王座”上——那张堆满了各种设备的电脑桌前。
“开机!”
随着他一声轻喝,桌子底下那台他用卖金盘的钱新配的电脑,发出了愉悦的嗡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