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翠花珠子滴溜溜地在那辆电瓶车上打转，话锋一转，厚着脸皮说：“要不这样，我发发善心，可怜可怜你！你把这车……便宜点，几百块钱卖给我得了！你拿着这几百块，好歹能对付几天嚼谷不是？” 那语气，仿佛自己是在施舍天大的恩惠。
江月英停下车子，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不用你的好心！” 说完，锁好车，头也不回地往家走，懒得再跟她废话半句。
被干脆利落地拒绝，张翠花脸上挂不住了，气得直跳脚，对着江月英的背影就开骂：“呸！给脸不要脸的东西！好心当成驴肝肺！等我们家富贵赚了大钱，给我买个新的！比你那破车好一百倍！谁稀罕你这二手货！”
她越骂越起劲，仿佛这样就能找回面子，“到时候啊，你就是求着我便宜卖给我，我都不带看一眼的！”
江月英充耳不闻，直接进了屋。她心情其实不错，已经找到新工作的喜悦还在心头，犯不着为张翠花这种人坏了兴致。
不过，她这份新工作，找得可没想象中那么容易。
之前鼓足了勇气，骑着那辆差点被张翠花“可怜”走的电瓶车，跑遍了云江几个大的花鸟市场、绿植店集中的地方。她一家店一家店地问过去，脸上努力挤出笑容，声音因为紧张有点发干：“老板，您好，请问……您这里招人吗？”
大多数时候，得到的回应要么是冷淡的摇头：“不缺人。” 要么就是店主上下打量她几眼，看到她这个年纪，又听她说没这方面工作经验，便不耐烦地挥挥手：“不缺不缺，我们这儿要熟手。” 接连的碰壁，让江月英刚出门时的那点勇气，像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泄了下去。
功夫不负有心人。就在江月英推着电瓶车，准备离开最后一个花鸟市场，心里想着今天又白跑一趟时，一位头发花白、戴着老花镜、穿着朴素但很干净的老太太叫住了她。这老太太就是店主陈平君，她打量了江月英几眼，眼神锐利，最终松了口：“进来吧，先试试工。”
后来江月英才明白，为什么陈平君这里一直缺人，也为什么她愿意留下自己这个“生手”——这位陈老太太，要求太严苛，脾气也有几分古怪。
周围相熟的店主悄悄告诉江月英，陈平君以前可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还留过洋，是云江早年数得着的富户。后来赶上动荡年月，她提前把儿女送出了国，自己和丈夫却晚了一步。丈夫没能熬过来，只留下她一个人。等后来平反了，儿女却联系不上了，她在国内孤零零的，难怪性子变得孤僻又挑剔。
隔壁店的人跟江月英说这些，本意是劝她赶紧走，别受这份罪——“之前好几个年轻小伙小姑娘，都被她骂跑了！”
没想到江月英听完，心里反而涌起一阵酸涩。她忍不住将自己代入陈平君的处境：要是晚星联系不上，卫民又……她摇摇头，不敢想下去。
换成自己，经历这些，恐怕连活下去的勇气都没了，有点脾气又算什么？第二天，江月英还是准时来了。隔壁店主看着她直摇头，觉得她是自找苦吃。
陈平君知道周围人怎么议论自己，但她不在乎。现在的人心浮气躁，在她眼里，这些花草都是有灵性的，必须按它们的习性精心照料才能长好。之前招的人，不是忘了给喜水的绿萝及时浇水，蔫了叶子；就是连栀子花盆里冒出头的酢浆草都没发现拔掉，让杂草抢了养分。
这天，陈平君正在给一盆长势旺盛、正值花期的栀子花修剪枝叶。作为学徒在旁边看着的江月英，不懂修剪的必要性，看到锋利的剪刀“咔嚓”剪下碧绿的枝条，眼中流露出明显的不忍和心疼，仿佛那枝条会疼似的。
陈平君透过老花镜瞥见江月英那副表情，眉头一皱，以为她像之前的学徒一样，嫌这活麻烦费事，便没好气地问：“你干嘛这幅表情？嫌以后要你动手剪，麻烦？”
江月英被她突然一问，吓了一跳，连忙摇头，声音很轻，带着点怯意，但很真诚：“不是的……我、我就是觉得……剪了枝子，它……它是不是会疼啊？”
陈平君握着剪刀的手顿住了。她透过镜片仔细看向江月英，分辨着她是不是在说谎。当初留下江月英，就是看中她面相老实，眼神干净。此刻，江月英眼中对植物那份真切的疼惜和爱护，绝不是装出来的。陈平君心里猛地一动，像是孤独跋涉了很久，终于遇到了一个能懂这些花草“感受”的人。一丝难以察觉的暖意掠过心头，但她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语气明显比刚才缓和了些许：“你不是云江本地人吧？老家……种过地吗？”
作为外地人，江月英没少被问这类问题，很多本地人问这个，是为了显摆优越感。她以为陈平君也是，只低着头小声应了句：“嗯。”
陈平君没在意她的拘谨，接着说道：“种过地就好。你看那棉花，长到一定时候，是不是要把顶上的尖掐掉？还有那红薯藤，疯长的时候，是不是要把多余的藤蔓剪掉一些？不掐尖，棉花光长个子不结桃；不剪藤，红薯光长叶子不长块根。道理是一样的。” 她用最朴素的庄稼活打比方，“给花修枝剪叶，剪掉多余的、不好的，是为了让它把劲儿都用在开花、长壮实上，是为了它长得更好！懂了吗？”
用种庄稼的道理一讲，江月英立刻就明白了！原来修剪不是伤害，是帮助！她心里的那点抵触瞬间消失了，用力点了点头：“懂了，陈姨！”
陈平君还发现，中午江月英吃完自己带的铝饭盒饭菜后，会拿出一个旧笔记本，一边翻看一边嘴里念念有词。趁江月英去后面洗饭盒的空档，陈平君好奇地拿起那本子。本子一看就是学生用剩的，上面用有些笨拙但极其认真的字迹，密密麻麻记录着她教的各种花草的习性：
“绿萝：喜阴，怕晒，土干了再浇水，浇透……”
“发财树：怕涝，盆土不干千万别浇，宁干勿湿……”
“栀子花：喜酸，喜阳，花期前要施薄肥，花后修剪……”
甚至还画了简单的示意图标注哪里该剪。
陈平君心里有些震动，默默把本子放回原处，装作无事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