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端午，宫中各处开始悬挂艾草菖蒲，空气里弥漫着草木清苦的气息。坤宁宫内，沈清漪正翻阅着内务府呈上的节礼单子，云袖轻步进来，低声道：“娘娘，皇上往这边来了。”
沈清漪放下单子，刚站起身，萧珩已笑着走了进来，挥手免了她的礼，携了她的手一同坐下：“在看什么？可是为端午的节礼烦心？”
“不过是些惯例，臣妾核对一番罢了。”沈清漪微笑，亲手为他斟了杯新沏的龙井，“皇上今日下朝倒早。”
萧珩呷了口茶，目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缓声道：“今日朝上并无大事。朕过来，是想与你商议一事。如今后宫安宁，皇子们各有养母照拂，渐入正轨。顾氏、周氏、白氏抚养皇子有功，位份上……也该动一动了。还有几位平日还算得体的，朕瞧着也可一并施恩，以示六宫和睦。”
沈清漪心中了然，面上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思索：“皇上思虑周全。娴修仪、兰充仪、祥昭容三位妹妹，性情温良，照料皇子确实尽心竭力。尤其是祥昭容，同时抚养三皇子、四皇子，辛苦尤甚。只是……骤然高位，是否……”
“无妨。”萧珩摆手，“皇子教养乃国本之事，她们有功，当赏。朕意已决，顾氏晋妃位，赐号‘娴’不变；周氏晋妃位，赐号‘兰’；白氏晋妃位，赐号‘祥’。至于其他……”
他顿了顿，“张才人、康才人、林才人近来也算安分，晋为美人。孙婕妤侍奉日久，晋为贵嫔。赵婕妤、冯婕妤，性子体贴，便也晋为贵嫔吧。你觉得如何？”
沈清漪垂眸，指尖轻轻划过茶杯边缘。萧珩提出的晋封名单，与她心中预想相差无几。
提拔抚养皇子的妃嫔是必然，同时再抬举几个无子却略有圣宠、家世寻常的，既能平衡三位新晋妃嫔的风头，又能彰显帝后恩泽，促进妃嫔争宠而非争权。
她抬起眼，笑容温婉得体：“皇上安排极为妥当。如此，既嘉奖了有功之臣，又可使六宫沐泽皇恩，愈发和睦。臣妾并无异议。”
萧珩见她如此通情达理，心中更是舒畅，握住她的手：“那便这么定了。旨意明日下发。届时，还需皇后辛苦，主持册封礼，安抚六宫。”
“臣妾分内之事。”沈清漪柔顺应下。
翌日，皇帝的晋封旨意便晓谕六宫。不出所料，在妃嫔中引起了不小的震动。
碧霄宫东配殿，娴修仪——不，如今是娴妃顾氏接旨时，虽极力维持着平日的端庄，但微微颤抖的指尖和眼中一闪而过的水光，仍泄露了她内心的激动。
“臣妾叩谢皇上、皇后娘娘隆恩！”她深深叩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妃位，在如今的后宫中仅次于皇后，是她出身翰林之家所能企及的顶峰。更重要的是，这代表着皇帝和皇后对她抚养、教导大皇子的成果的认可。
传旨太监满脸堆笑：“恭喜娴妃娘娘！皇上和皇后娘娘说了，大皇子殿下近来进益良多，皆是娘娘教导有方之故。”
顾氏谦逊道：“公公谬赞，是殿下自身勤勉，妾身不敢居功。”她示意贴身宫女送上丰厚的赏封，姿态从容，却比往日更多了几分妃位主位的威仪。
芙蓉馆主殿，新晋的兰妃周氏喜极而泣。 她性子柔婉，骤然得知自己跃居妃位，几乎有些不敢置信。
“娘娘，这是天大的喜事啊！”她的心腹宫女连忙扶住她。
周氏用帕子拭去眼角的泪花，连连点头：“是，是喜事……快，快去准备，本宫要去坤宁宫谢恩！”她深知，自己能得此殊荣，全因抚养二皇子，而这一切，皆是皇后所赐。
最热闹的当属蓼风轩。 祥妃白氏接了旨，高兴得差点跳起来，还是被身旁的嬷嬷轻轻拉住，才勉强维持了仪态，但那明媚灿烂的笑容，几乎晃花了传旨太监的眼。
“臣妾谢皇上、皇后娘娘恩典！皇上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她声音清脆，透着十足的欢喜。
妃位！她竟然成了妃！同时抚养两位皇子虽辛苦，但这回报实在远超她的想象。
“祥妃娘娘，皇上特意嘱咐，说您抚养三皇子、四皇子辛苦，日后两位皇子的日常用度，皆按份例上浮两成。”太监补充道。
白氏更是笑逐颜开：“皇上圣明！皇后娘娘体贴！”她立刻吩咐宫人，“快去告诉三皇子、四皇子这个好消息！晚上咱们这儿加菜！”
相较于三位新晋妃嫔的喜悦，其他得到晋封的妃嫔，反应各异。
张美人、康美人、林美人 三人皆是喜出望外。她们圣宠平平，家世不显，能晋位已是意外之喜，纷纷精心打扮，准备前往坤宁宫谢恩。
孙贵嫔（资历较老，此次晋位虽在情理之中，但见顾氏等人一跃成为妃位，心中难免有些酸涩，面上却不敢显露，只暗暗告诫自己要更加谨言慎行。
赵贵嫔与冯冯贵嫔 二人对视一眼，均在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她们位份本就较高，此次晋位算是稳步提升，但风头完全被三位新晋妃位盖过。
赵贵嫔抚了抚鬓角，低声道：“到底是养了皇子，不同一般。”冯贵嫔则淡淡一笑：“姐姐说的是，日后咱们更需小心伺候了。”
册封礼定在三日后，于坤宁宫正殿举行。
这一日，坤宁宫内外装饰一新，宫人肃立，气氛庄重而喜庆。沈清漪身着皇后朝服，头戴九龙四凤冠，端坐于凤座之上，雍容华贵，气度非凡。
萧珩并未亲临，全权交由皇后主持，这本身也是一种无声的支持与信任。
吉时一到，内监高声唱喏，受封妃嫔按品阶鱼贯而入。
首先便是晋封妃位的三人。
“咨尔娴妃顾氏，柔嘉成性，淑慎持躬，克娴内则，育导皇嗣有功……兹仰承皇命，以金册金宝，晋封尔为娴妃，赐居碧霄宫主殿！”
顾氏身着妃位礼服，步履沉稳，上前跪拜接册、宝，动作流畅优雅，声音清晰镇定：“臣妾叩谢皇上、皇后娘娘隆恩，定当恪尽职守，不负圣望。”
“咨尔兰妃周氏，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抚育皇子，慈爱有加……兹仰承皇命，以金册金宝，晋封尔为兰妃，赐居芙蓉馆主殿！”
周氏眼中含泪，激动之情溢于言表，跪拜时甚至微微颤抖：“妾身……臣妾谢恩！必当尽心竭力，抚育皇子，侍奉娘娘！”
“咨尔祥妃白氏，性资敏慧，柔婉淑均，抚育皇嗣，辛勤倍至……兹仰承皇命，以金册金宝，晋封尔为祥妃，赐居蓼风轩主殿！”
白氏努力板着小脸，想做出严肃的样子，但那上扬的嘴角和亮晶晶的眼睛却出卖了她。她规规矩矩地行了大礼，声音格外响亮：“臣妾领旨谢恩！定把三皇子、四皇子养得白白胖胖，聪聪明明！”
她这带着直白率真的话语，让肃穆的氛围微微一松，连端坐上的沈清漪眼底也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
接着，便是张美人、康美人、林美人、孙贵嫔、赵贵嫔、冯贵嫔依次上前受封。她们虽无金册金宝，但接过绶印、册文时，个个神情激动，恭敬谢恩。
册封礼成，众妃依新位次重新排列，向皇后行三跪九叩大礼。
“臣妾等叩谢皇后娘娘恩典！娘娘千岁千岁千岁！”
沈清漪受礼完毕，方温声道：“诸位妹妹请起。今日晋封，乃是皇上隆恩，亦是尔等平日恪守宫规、尽心侍奉所致。望诸位妹妹日后更能勤谨克己，和睦宫闱，上慰圣心，下抚皇嗣，方不负今日之恩泽。”
她的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清晰地传遍大殿每一个角落。
“臣妾谨记娘娘教诲！”众妃齐声应道。
礼毕，沈清漪在坤宁宫偏殿设下宴席，款待新晋封的众妃。席间，觥筹交错，笑语盈盈，一派和谐景象。
三位新晋妃嫔自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不断有人向娴妃、兰妃、祥妃敬酒道贺。
娴妃顾氏应对得体，言语间不忘强调皇后的贤德与皇帝的恩典。兰妃周氏依旧温柔腼腆，但坐在妃位之上，眉宇间也添了几分自信。
祥妃白氏则成了最活跃的一个，她本就好热闹，此刻更是如鱼得水，与相熟的妃嫔说笑，还不忘照顾坐在她附近的三皇子、四皇子用些点心。
沈清漪坐在主位，微笑着看着这一切，偶尔与身旁的兰妃或娴妃说上两句，对前来敬酒的妃嫔也温和以对。
她将张美人、林美人略显拘谨的神色收入眼底，便特意唤了她们近前，问了问平日起居，赏了两匹新进的杭缎，二人顿时受宠若惊，连连谢恩。
这一番恩威并施，既彰显了中宫气度，又将所有妃嫔，无论新晋旧宠，都牢牢笼络在坤宁宫周围。
宴席散后，众妃告退。沈清漪略感疲惫，由云袖扶着回到寝殿，卸下繁重的冠服。
“娘娘，今日一切顺利。”云芷一边为她梳理长发，一边轻声道。
沈清漪闭上眼，嗯了一声。顺利是自然，这一切本就在她预料与推动之中。
“三位皇子今日可都安好？”她问。
“回娘娘，都好。大皇子下了学还特意去碧霄宫给娴妃娘娘道贺了。二皇子在芙蓉馆玩得很开心。三皇子、四皇子跟着祥妃娘娘，更是闹腾得欢。”
沈清漪唇角微勾。很好。母子名分已定，荣辱与共，这些养母们自然会更加尽心。而她，只需稳坐钓鱼台，掌控全局即可。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瑰丽的橘红色。坤宁宫在暮色中显得愈发巍峨肃穆。一次大封后宫，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石子，涟漪扩散，最终，一切仍将归于皇权与中宫掌控的秩序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