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旬,第一场雪在清晨悄然而至。细碎的雪粒渐渐转为鹅毛般的雪花,不过一个时辰,便将整座皇宫笼罩在一片素白之中。
沈清漪站在廊下,伸手接住几片飘落的雪花,看着它们在掌心化作晶莹的水珠。乳母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萧宸站在她身后,小家伙穿着一件大红缂丝貂皮袄,颈间围着一圈雪白的狐裘,只露出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望着漫天飞雪。
“娘娘,太子殿下这般出去,会不会受了寒气?”乳母有些担忧。
沈清漪回头,替萧宸整了整头顶那顶缀着东珠的小帽,唇角含笑:“无妨,包裹得这般严实,冻不着他,如今正是初雪,不冻人,也该让他见识见识这天地间的四时景致。”
她伸手接过萧宸,仔细检查了他的手脚都暖烘烘的,这才放心。自己则披上一件银白底色绣金凤纹的貂裘,风帽边缘雪白的绒毛衬得她面容愈发清艳。
“走吧,带太子去看看这初雪之景。”
御花园中早已银装素裹。松柏枝头积了厚厚的雪,偶尔有耐寒的雀鸟飞过,震落一树雪粉。太液池面结了薄冰,雪花落在上面,很快融为一体。
沈清漪抱着萧宸,缓缓走在扫出小径的雪地上,身后跟着一列宫女太监,皆屏息静气,唯恐打扰了这雪中静谧。
“宸儿看,那是雪。”她轻声对怀中的孩子说道,指着枝头的积雪,“天地造化,四季轮转,冬日便有雪。来年春日,这些雪水融化,滋润土地,万物才能生长。”
萧宸似懂非懂,却伸出戴着厚厚手套的小手,朝着飘落的雪花抓去,发出咿呀之声。
沈清漪轻笑,抱着他走到一株红梅前。寒梅傲雪绽放,红白相映,煞是好看。她折下一小枝,递到萧宸手中让他把玩。
“梅花香自苦寒来。宸儿日后也要记得,越是艰难处,越要坚守本心,绽放光华。”
她在梅树下站了许久,直到萧宸开始有些不安分,这才转身往回走。雪地上留下一串浅浅的脚印,很快又被新雪覆盖。
萧珩下朝时,雪仍在下。他听闻皇后带着太子去御花园赏雪,不由挑眉:“这般冷的天,也不怕冻着宸儿。”
太监躬身笑道:“皇后娘娘将太子殿下包裹得严实,只在园中走了走,看了会儿梅花就回来了。听说太子殿下很是欢喜呢。”
萧珩眼底泛起一丝暖意。他想起沈清漪平日里处事沉稳,但在这些事上,却总保留着几分诗意的情怀。他喜欢她这般模样,不像那些只会争风吃醋的妃嫔,也不像那些刻板无趣的贤后。
傍晚时分,雪渐渐小了。萧珩踏着积雪走向坤宁宫,在宫门前驻足,看着院中那几株红梅在雪中格外娇艳。
沈清漪迎出来,已换了一身家常的杏子黄绫袄,下系浅碧色长裙,发间只簪两支简单的玉簪并几朵绒花,清新如水中初绽的水仙。
“皇上怎么这个时辰来了?雪天路滑,该小心些才是。”
萧珩握住她微凉的手,带入殿中:“听闻你带宸儿去赏雪了?”
“是,难得初雪,想让宸儿见识一番。”沈清漪笑道,“那孩子伸手去抓雪花,玩得可开心了。”
萧宸此时正在暖阁中熟睡,小脸红扑扑的。萧珩站在摇篮边看了片刻,伸手轻轻摸了摸儿子柔软的脸颊,目光柔和。
“朕与你再去走走?”他突然道,“就我们两个。”
沈清漪微怔,随即含笑点头。
二人披上斗篷,未带随从,缓缓走入夜色中的御花园。宫灯在雪地上投下温暖的光晕,雪花在光影中飞舞,宛如梦境。
“科考之事已毕,你父亲做得很好。”萧珩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雪夜中格外清晰,“取士公允,未闻有任何私相授受之事。沈家闭门谢客,杜绝一切请托,这般操守,满朝文武难有出其右者。”
沈清漪轻声道:“父亲常言,沈家深受皇恩,唯有以忠心报效,恪尽职守,方不负皇上信任。”
萧珩停下脚步,转身看她:“前几日,江南巡抚上折,提及盐政改革一事,阻力不小。那些世家大族,盘根错节,动一发而牵全身。”
沈清漪目光微动:“皇上意在改革?”
“我朝立国百年,积弊渐生。盐政、漕运、边备,皆需整顿。”萧珩的声音沉稳,“只是这些世家,联姻结盟,关系错综复杂,牵一发而动全身。”
雪花落在他肩头,沈清漪轻轻替他拂去:“世家之势,确需制衡。只是此事不宜操之过急,当以温水煮蛙之法,徐徐图之。”
萧珩眼中闪过一丝赞赏:“继续说。”
“皇上可借科考新晋之士,逐步更替旧吏。这些新科进士,多出身寒微,与世家关联不深,且对皇上心怀感激,正是推行新政的得力人选。”沈清漪娓娓道来,“再者,可在世家之间制造微妙平衡,使其互相牵制,无法合力对抗皇权。”
萧珩轻笑:“你这平衡之术,在后宫运用得娴熟,前朝竟也通透。”
“后宫前朝,道理相通。”沈清漪微笑,“不过都是权衡之术罢了。”
二人走到太液池畔的小亭中,凭栏远望。雪夜中的宫殿层层叠叠,覆盖着皑皑白雪,宛如琼楼玉宇。
“太后回宫后,对你赞誉有加。”萧珩突然转变话题,“说你谦逊守礼,孝心可嘉。”
沈清漪垂眸:“太后慈爱,是臣妾的福分。”
“后宫如今太平,朕很欣慰。”萧珩握住她的手,“你处置惠妃等人,手段果决;提拔柔美人等,又显宽厚。这般恩威并施,方是统御之道。”
沈清漪抬眼看他,目光清澈:“皇上信任,臣妾自当尽心。只是后宫与前朝息息相关,臣妾不敢有丝毫懈怠。”
“朕知道。”萧珩声音低沉,“你提拔的那些妃嫔,家世不显,性情也还算温顺,不会形成新的外戚势力。这份心思,朕明白。”
沈清漪心中微动。她早知道萧珩会看透她的用意,但他如此直白地说出来,却是一种难得的信任。
“三皇子在祥昭容处如何?”萧珩又问。
“祥昭容性子单纯,待三皇子视如己出。三皇子也渐渐开朗了些,前日还跟着去御花园堆了雪人。”沈清漪语气温和,“敬嫔虽仍在禁足,但听闻四皇子在皇子所适应得不错,学业也有长进。”
萧珩满意地点头:“你思虑周全,朕很省心。”
一阵寒风吹来,沈清漪轻轻打了个寒颤。萧珩解下自己的玄色貂裘,披在她身上,裘皮上还带着他的体温。
“皇上...”沈清漪想推辞。
“穿着。”萧珩不容拒绝,细心地为她系好带子,“你为朕生养太子,治理后宫,身子务必要保养好,与朕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才好。”
二人并肩站在亭中,望着漫天飞雪。这一刻,不似帝后,倒像是寻常夫妻,共享这静谧雪夜。
“宸儿周岁宴上,抓了金笔金剑,朝臣们都说是文武双全的吉兆。”萧珩语气中带着为人父的骄傲。
沈清漪微笑:“只愿他日后能成为明君,不负皇上期望。”
“有你这般母亲教导,朕很放心。”萧珩看着她,“前朝有沈家这般忠臣辅佐,后宫有你坐镇,朕可专心国事。”
这是极高的评价,沈清漪心中明白。她微微屈膝:“臣妾与沈家,定不负皇上信任。”
雪渐渐停了,月光从云层缝隙中洒落,照在雪地上,反射出莹莹光芒。整座皇宫静谧安宁,唯有远处巡夜侍卫的脚步声隐约可闻。
“回吧,天冷了。”萧珩轻声道,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
沈清漪点头,二人沿着来路缓缓返回坤宁宫。雪地上,两行脚印并列而行,深深浅浅,一路延伸。
回到殿内,暖气扑面而来。萧珩替她拂去发间的雪花,动作轻柔。
“明日朕命人将新贡的那件白狐裘送来,雪天穿着更暖和些。”
沈清漪含笑应下,替他解下沾雪的斗篷,递上一盏热茶。
窗外,雪又悄悄下了起来。殿内烛火温暖,映照着二人身影,在窗纸上留下相依的轮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