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坠魔谷失去了意义。只有愈发刺骨的寒冷、永无止境的饥饿,以及体内那两股力量的拉锯战,标记着吴忧还活着。
他像一头受伤的野兽,在谷底边缘的阴影里苟延残喘。依靠着对魔气那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引导能力,他勉强维持着一丝清醒,对抗着脑海中越来越频繁涌现的毁灭冲动。但这“控制”带来的好处微乎其微,更像是在沸腾的油锅边缘,小心翼翼地行走,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
食物愈发难寻。暗紫色的苔藓几乎被他刮食殆尽,毒虫也变得警觉,难以捕捉。饥饿如同最恶毒的诅咒,消磨着他的体力,也瓦解着他本就摇摇欲坠的意志。小白也日渐消瘦,银白色的毛发失去了光泽,时常有气无力地趴在他脚边,连呜咽都变得微弱。
他的右拳伤口在魔气的萦绕下,以一种诡异的方式缓慢愈合着,没有结痂,而是形成了一层薄薄的、暗红色的肉膜,触感坚硬冰冷,仿佛不是他自己的血肉。手臂和胸膛上的黑色纹路颜色更深,范围也更广了。
这一日,他拖着几乎麻木的身体,在一片布满嶙峋怪石的区域寻找着可能存在的食物。这里的地面坚硬,雾气相对稀薄,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硫磺味,混杂着更浓郁的腐朽气息。
小白跟在他身后,脚步虚浮,突然,它停了下来,朝着右前方一块半埋在地里的、色泽暗沉如同生锈铁块般的巨石,发出低沉的、充满警告意味的咆哮,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
吴忧心中一凛,立刻停下脚步,警惕地望向那块巨石。他的感官被魔气侵蚀后变得异于常人,能隐约感觉到那巨石之后,盘踞着一股阴冷、粘稠、充满恶意的气息,比之前的阴骨豹更令人心悸。
他屏住呼吸,缓缓向后退去,不想招惹这未知的危险。
然而,就在他后退的瞬间,怀中的那块残符,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不是以往那种被动的汲取能量时的微弱反应,而是一种主动的、近乎饥渴的震颤!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的灼热感从残符上爆发,瞬间穿透他的胸膛,蛮横地冲向他几乎枯竭的丹田!
“呃啊!”
吴忧猝不及防,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只觉得一股狂暴的意志顺着那灼热感涌入脑海,眼前瞬间被一片粘稠的血色覆盖!杀意、暴戾、以及一种对前方那阴冷气息的极致渴望,如同火山喷发般占据了他的意识!
他想停下,想压制,但那来自残符的冲动太过猛烈,与他体内本就躁动的魔气产生了共鸣,几乎要将他残存的理智彻底撕碎!
不!不能过去!
他死死咬着牙,牙龈迸出血丝,用尽全部心力运转那粗浅的引导法门,试图稳住体内沸腾的魔气,对抗残符的异动。
两股意志在他体内疯狂交锋。一股是残符带来的、源自本能的吞噬欲望;另一股,是他凭借恨意与求生欲艰难凝聚的、不愿被彻底控制的微弱反抗。
他的身体僵在原地,剧烈地颤抖着,皮肤下的黑色纹路如同活过来的毒蛇般蠕动,右拳上新生的暗红色肉膜也散发出诡异的微光。汗水混合着污血,从他额头滚滚而落。
小白焦躁不安地在他脚边打转,它能感受到吴忧身上散发出的、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危险的气息。
就在这时,那块暗沉巨石之后,那股阴冷粘稠的气息似乎也被残符的异动所惊扰,开始变得活跃起来。一阵令人牙酸的“窸窣”声响起,仿佛有无数细足在摩擦岩石。
紧接着,一团巨大的、由无数惨白色骨骼碎片和蠕动的阴影拼接而成的怪异事物,缓缓从巨石后“流淌”了出来!它没有固定的形态,像是一滩巨大的、活着的尸骸混合物,中心处闪烁着两点幽绿色的魂火,死死地“盯”住了吴忧!
尸魔傀!一种由浓郁死气和无数残骸在特殊环境下孕育出的邪祟,没有灵智,只有吞噬生灵的本能!
吴忧瞳孔骤缩,心脏几乎停止跳动!这东西散发出的死气威压,远超铁鳞蟒和阴骨豹!若是平时,他绝对会毫不犹豫地转身就逃!
但现在,他动不了!
残符的渴望与尸魔傀的威胁,将他夹在了中间!
尸魔傀发出一阵无声的尖啸,那团蠕动的惨白阴影猛地拉伸,如同一条巨大的骨鞭,带着浓郁的腐臭死气,朝着吴忧当头罩下!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被冻结、腐蚀!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在这极致危机的刺激下,吴忧脑海中那根名为理智的弦,终于绷到了极限!
“吼——!”
他发出一声完全不似人类的咆哮,眼中最后一点挣扎的光芒被彻底的血色吞没!残符的意志在这一刻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他不再试图控制,反而主动放开了对体内魔气的束缚,甚至疯狂地催动那粗浅的法门,不再是引导,而是……推动!将全身沸腾的魔气,连同残符传来的那股灼热暴戾的力量,尽数灌入右臂!
“轰!”
右臂上的黑色纹路瞬间爆发出幽暗的光芒,皮肤下的血管如同虬龙般凸起,变得乌黑!那只覆盖着暗红色肉膜的右拳,此刻仿佛化作了一只来自九幽的魔爪!
他不退反进,迎着那抽击而来的白骨阴影,魔化的右拳悍然轰出!
没有技巧,没有章法,只有最原始、最野蛮的毁灭力量!
“嗤——!”
拳锋与白骨阴影碰撞的瞬间,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一种令人头皮发麻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入油脂般的声音!
浓郁的死气在接触到吴忧拳头上缭绕的黑色魔气时,竟如同冰雪遇阳般迅速消融!那由无数骨骼碎片组成的阴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灰败、脆弱,然后寸寸断裂、崩解!
尸魔傀中心那两点幽绿色的魂火疯狂闪烁,发出凄厉无声的哀嚎,整个庞大的躯体剧烈扭动,试图后退。
但吴忧(或者说,被残符支配的吴忧)岂会放过它?他脚下一蹬,地面龟裂,身体如同鬼魅般前冲,魔化的右拳直接插入了尸魔傀那蠕动的核心!
“咕噜……噗!”
仿佛捏爆了一个装满腐液的皮囊。
尸魔傀庞大的身躯猛地一僵,随即如同被抽掉了所有支撑般,轰然垮塌,化作一地失去光泽的碎骨和迅速消散的黑气。
而与此同时,一股精纯而庞大的阴死之气,如同决堤的洪流,顺着吴忧的右臂,疯狂涌入他体内!
“嗬……嗬……”
吴忧站在原地,剧烈地喘息着,赤红的眼眸中充满了暴戾与满足。他能感觉到,那股阴死之气进入体内后,大部分被胸口的残符贪婪地吸收,而残符反馈出的那股灼热力量,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大,疯狂地冲刷、拓宽着他那本就破损不堪的经脉,带来一种近乎毁灭的快感与力量充盈的错觉。
他的气息,在这一刻,陡然攀升了一截!虽然混乱而暴戾,却实实在在变得更强了!
但代价也同样惨重。右臂上的黑色纹路已经蔓延到了肩颈,皮肤龟裂得更加严重,渗出更多乌黑的血珠。脑海中的杀意和暴戾念头如同野草般疯长,几乎要彻底淹没他的自我。
他低头,看着地上那滩迅速失去所有能量波动的碎骨残骸,又抬起魔气森然的右手,咧开嘴,发出低沉而沙哑的笑声。
他赢了。
依靠魔道的力量,吞噬了更强的邪祟。
小白瑟缩在不远处,看着浑身缭绕着恐怖气息、模样大变的主人,发出恐惧的呜咽,不敢靠近。
吴忧笑了好一会儿,才渐渐停下来。他眼中的血色缓缓褪去一些,但那份冰冷与幽暗,却沉淀得更加深邃。
他弯腰,从尸魔傀消散的残骸中,捡起一块唯一还残留着些许阴冷光泽的、鸽子蛋大小的暗灰色晶石。这是尸魔傀的核心,凝聚了其部分本源死气。
他没有丝毫犹豫,如同吞食糖豆般,将这块蕴含着剧毒和精纯阴气的晶石,直接扔进了嘴里,吞了下去。
一股更加汹涌的寒流在腹中炸开,随即被残符和他饥渴的身体迅速吸收。
他抹去嘴角溢出的乌黑血渍,看了一眼瑟瑟发抖的小白,眼神没有任何波动。
“走。”
他吐出一个冰冷的字眼,不再看那满地狼藉,转身,朝着坠魔谷更深处,那片更加黑暗、死气更加浓郁的区域,迈出了脚步。
背影在稀薄的雾气中,如同一柄刚刚饮饱了鲜血、煞气冲天的魔刃。
坠魔谷,正在以它的方式,重新塑造着它的囚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