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曹琴默那日看似恳切地表明了投靠之心后,她的一切行为又恢复了原状。
她没有像齐月宾、李静言和冯若昭那样,几乎日日都聚在秋月居,与墨兰一同说话、做针线,或是陪着孩子们玩耍,展现出明确的站队姿态。
她只是随大流,每日清晨准时出现在正院请安,低眉顺眼,不多言不多语,请安结束后便安静离开。
从表面上看,她与一直保持中立的吕盈风毫无二致,仿佛那日的投诚从未出现。
但墨兰这边的人,除了心思简单的李静言,齐月宾和冯若昭都看得透彻。
有些事,不说破,不等于不存在。
又是一个闲暇的午后,蝉鸣声已带上了夏末的疲惫。
孩子们都被乳母带去睡了,王府内院显得格外安静。
秋月居里,凉意丝丝缕缕地从角落的冰盆中渗出。
墨兰、齐月宾、李静言和冯若昭四人围坐在窗下的矮榻旁,各自手里拿着针线,做着些简单的绣活。
屋内一时只有针线穿过细棉布的细微声响。
齐月宾正绣着一方帕子,上面是几茎幽兰的轮廓。
她手下不停,声音平缓,像是随口提起:
“这曹格格,先前不是说要替福晋精心养护那盆名贵的兰草么?”
“这么些日子过去了,竟一点儿消息也没。”
“也不知那盆兰草可曾发出新芽,孕育出新的花苞。”
墨兰正捻着丝线,闻言,状似随意答着:
“估计她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吧。你没见近来天气么?总是这般阴沉沉的,闷得人心里头发慌。”
“万物生长都讲究个天时地利,等哪日大太阳明晃晃地出来,她再适时地添上些对症的花肥,精心伺候着,想来那兰草自然就能开出让人眼前一亮的新花了。”
齐月宾听了,露出一个了然于心的浅淡笑容。
她点了点头,不再接话,点到即止。
安静了片刻,绣着肚兜的李静言,到底听不懂这些哑谜。
她只听见了两位姐姐如今说天热,便顺势放下手里的活计,拿起团扇扇了几下,开启了新话题:
“哎,说起来也是,眼瞅着夏天都快过完了,还总是这般闷热,黏糊糊地沾在身上,难受得紧。”
“而且我觉着,今年这热,与往年还不大一样,更叫人透不过气来,心口都堵得慌。”
“许是因为这鬼天气,人心都跟着浮躁。昨儿个那边,可是又闹腾起来了!”
她伸出涂着蔻丹的食指,朝年世兰所住院落的方向指了指。
随后用团扇遮唇,笑道:
“也不知是那个温芳近来得了王爷两分青眼,有些不知天高地厚后了,还是她受不了费云烟这段时日的争宠找茬,昨儿,温芳居然摆了费云烟一道。”
“傍晚的时候,温芳在园子里的荷花池边遇着了费云烟,两人狭路相逢。温芳走路也不知是真没留神还是故意的,胳膊肘一拐,竟把费云烟新得的那方苏州进贡的云锦帕子给蹭掉在地,正好落在刚洒过水的小径上,污了一大片。”
“费云烟那爆竹脾气,一点就着,哪里能忍下这口气?当即就竖着眉毛发作起来,指着温芳的鼻子骂她,骂得整个院子都听见了,温芳眼泪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掉。”
“你们说巧不巧?温芳傍晚刚哭肿了眼,晚上就去王爷书房伺候笔墨。”
“这下可好,王爷瞧她这模样,自然得问,她便说了傍晚那事。用不着温芳添油加醋,王爷随便拉来一个院子的太监侍女,都能问清楚。”
“费云烟那张嘴,这两年是越来越刁,骂起人来又脏又浑,王爷听小太监学舌,脸都绿了。下令给温芳做主,罚了费云烟抄写女则女训百遍,好好修身养德。”
“啧啧,真是狗咬狗的一出好戏,好看得紧!”
李静言一说起年世兰那边的这些八卦,就格外来劲。
眉飞色舞,连说带比划,活灵活现,如同茶楼里技艺精湛的说书先生。
她与年世兰仿佛是天生的冤家对头,那边但凡有点什么风吹草动,总是第一个打探到消息,然后迫不及待地说与墨兰她们听,乐此不疲。
这倒真是省了墨兰特意派人去费心打听的功夫。
总之这段时日,概括起来,便是费云烟与温芳两人,如同戏台上的武生和旦角,你来我往地打着擂台。
你让我当众没脸,我让你侍寝不成;你截我的赏赐,我想法子断你的用度。
年世兰身为侧福晋,协理王府,夹在中间,想要端平一碗水,却总是力不从心。
偏袒了哪一个,另一个就闹得更凶,直把她那院里搅得鸡犬不宁。
胤禛忙于前朝政务,千头万绪,闲暇时原想图个清静,回后院歇歇,却总被这些女人间无休无止的争风吃醋搅得心烦意乱。
除了为了安抚年羹尧,他时不时得去看看年世兰外,他发现自己更愿意踏足秋月居。
毕竟,柔则在他心中,始终是一朵温柔娴静的解语花。
前朝政事上的烦闷、人际交往中的倾轧,有些能说的,说与她听,她总能温柔地开解,给出些虽不涉朝局却熨帖心扉的宽慰。
即便有些涉及机要或是她并不甚懂之处,她也会安静陪伴,亲手奉上温热的茶汤,用她的柔顺与体贴默默化解他的疲惫,让他感到难得的舒心与放松。
相比之下,秋月居简直像是一处避风港。
时光悄然流转,几场连绵的秋雨过后,盛夏残留的酷热被彻底荡涤干净,空气中开始渗入丝丝沁人心脾的凉意。
庭院里的树木染上了深浅不一的黄与红。
墨兰临窗而坐,她目光沉静地看着庭院中,几片早凋的银杏叶。
耳边,是芳若平稳低沉的语调,正在回禀着近来府内的动向。
“主子,年侧福晋那边,为了惩处费格格近来不知好歹、屡生事端,前儿个动用了协理王府的权利,下令停了费格格这个月的月例银子,连带着她一应的吃食份例、时鲜瓜果的供应,也都给掐了。”
“年侧福晋还放出话来,费格格什么时候抄完了王爷赏的罚,什么时候恢复以往的待遇。为着这个,费格格近来安分了不少,专心守在云艾轩罚抄呢。”
“听说这段时日,费格格在云艾轩里,日子颇为艰难,全是靠着同住一处的曹格格私下里接济些银钱、吃食,才勉强过得去,没闹出太大的笑话。”
“也因着这雪中送炭的情分,她们二人近来走动得勤快亲近了许多,时常关起门来说话。”
墨兰静静地听着,眉头微挑。
她心中隐隐有了预感,这看似因年世兰的严厉惩戒而带来的平静,恐怕维持不了多久了。
而这平衡,大概率是会被曹琴默打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