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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流轻柔地拥抱着他们,似乎也感受到了敖烈内心那无声的、却足以撼动海山的震动。

他重新与汐瑶并肩而行,脚下玉砖铺就的回廊在巨大的螺旋珊瑚后延伸,通向一片更为开阔的水域。

这里不再是幽深的甬道,是一座水下花园的入口。

各色珊瑚如琼枝玉树般丛生,形态各异的水草随波摇曳,发出沙沙的轻响,宛如低语。

发着微弱荧光的鱼群像流动的星屑,在枝叶间穿梭嬉戏,时而聚拢成团,时而又如轻纱般散开。

汐瑶的步伐恢复了之前的平稳,那瞬间流露的悲悯柔软仿佛只是敖烈恍惚间捕捉到的幻梦,重新被冰封在她清冷如霜的容颜之下。

然而,敖烈的心跳却无法平息。那缕指尖的微光,那长睫下稍纵即逝的温柔,已在他心底烙下深刻的印记,比任何惊涛骇浪都更令他无法忽视。

他的目光不再仅仅追随她的背影,而是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侧颜,落在她垂落水袖间若隐若现的皓腕,试图从那平静无波的表象下,再次捕捉到一丝属于“汐瑶”而非“神女”的温度。

“前方是‘千萝谷’,”汐瑶的声音打破了静谧,音色依旧清冷,却少了些拒人千里的疏离。“谷中水脉奇特,滋养了不少珍稀的灵植和……性情温和的灵兽。”

或许是因为刚刚那微不足道的施救,让她周身的气息柔和了半分,或许只是敖烈的错觉。

“千萝谷……”敖烈低声重复,目光却被前方一片奇异的景象吸引。并非灵植,也非灵兽。

只见一片巨大的、近乎透明的扇形水母群,正悬浮在谷口处缓缓起伏。

它们伞盖边缘流淌着变幻的七彩光晕,悠长的触须轻柔舞动,宛如海底最精妙的舞姬,集体演绎着一曲无声的霓裳羽衣舞。

光线穿透它们半透明的身体,在地面投下梦幻般的光斑,整个谷口笼罩在一片迷离而浪漫的光影之中。

汐瑶的脚步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眼底似乎闪过一丝纯粹的欣赏,快得让敖烈以为是水光折射的错觉。

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驻足观赏。敖烈的心却因她这瞬间的停顿而再次悸动。

他鼓起勇气,侧首看她,声音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眼前的美景,也怕惊扰了她:“它们……很美。像凝固的海中虹霓。”

汐瑶没有看他,目光依然落在舞动的水母群上,片刻后,才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但这声回应,却让敖烈胸腔里的暖流瞬间汹涌起来,似被投入了一颗滚烫的石子。

这是第一次,她对他的话语有了一个明确的、非指令性的反馈,哪怕只是一个单音。

他甚至看到她纤长睫毛似乎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像蝴蝶的翅膀掠过冰面。

她没有立即前行,敖烈也静静地陪着她。时间在水流的低吟和水母梦幻的光影中悄然流逝。

一只体型稍小、通体流转着淡金色光晕的水母,似乎被汐瑶身上纯净的气息吸引,缓缓地脱离了群体,试探性地朝她游弋过来。

它柔软的触须轻轻拂过汐瑶垂在身侧的水袖,留下点点微弱的金芒。

汐瑶微微抬起手,并非为了触碰,只是摊开掌心。那只小水母便像找到了栖息之地,轻轻落在她的掌心,伞盖一张一合,淡金色的光晕温柔地照亮了她素白的手掌和半截手腕。

光影交错间,敖烈看到了她唇角极其细微地向上弯了一下,那弧度淡得像水波荡漾开的一圈涟漪,却足以让百花失色,让龙元为之沸腾。

这一刻的静谧与美好,超越了言语。敖烈屏住呼吸,只觉得心脏被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胀的柔情充盈。

他贪婪地注视着这一幕:清冷的神女,掌心托着温柔的光之精灵,光影勾勒出她近乎完美的侧影。

眉宇间冰雪消融,只剩下一种纯粹的、对弱小生灵的接纳与柔和,他多么希望时光能在此刻停驻。

良久,那小水母似乎满足了,轻轻飘离了汐瑶的掌心,重新汇入那片流动的虹霓之中。

汐瑶收回手,指尖残留着一点微弱的金光,转瞬即逝。她终于再次迈步,走入千萝谷口那片迷离的光影里。

敖烈紧随其后,心头萦绕的已不仅仅是悸动,更添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想要靠近和守护的渴望。他知道,有什么东西,已然不同了。

千萝谷内别有洞天。无数垂落如帘的荧光海草形成天然的屏障,分隔出大大小小的空间。

奇异的贝类附着在嶙峋的礁石上,开合间吞吐着细碎的珍珠光粉。

一些害羞的、形如小鹿却生着鳞片和鱼尾的灵兽,在草帘后探头探脑,好奇地打量着这两位不速之客,又倏忽隐没。

谷中路径狭窄,仅容一人通过。汐瑶在前,敖烈落后半步。

行至一处转角,汐瑶似乎察觉到什么,停下脚步,微微侧身指向右侧一处被浓密海葵覆盖的石壁缝隙:“你看那里。”

敖烈顺着她所指望去,只见缝隙深处,数株散发着月白光晕的、形似铃兰的奇异小花正在盛开。

花朵极其娇小,若非汐瑶提醒,几乎难以发现。细看之下,每朵小花的花瓣边缘都凝结着一滴晶莹剔透、如露珠般的液体,散发着沁人心脾的纯净灵力气息。

“这是‘月魄凝露兰’,只在极净且水流平稳之处生长,其凝露对稳定灵识有奇效。”

汐瑶解释道,她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带着一种传授学识的认真。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向敖烈介绍一种生灵的特性。

敖烈心头一动,靠近了些,仔细端详那脆弱而美丽的花朵。

两人的距离因这狭窄的环境和共同关注的事物而自然拉近。

他甚至能更清晰地感受到她周身散发的那种微凉而纯净的气息,与月魄兰的气息隐隐呼应。

他转头看向汐瑶,恰好捕捉到她凝视花朵时专注的神情,那眼神不再高高在上,而是充满了对自然造物的尊重与探究。

“多谢神女指点,”他真诚地说,“如此珍稀脆弱,却能在此处绽放,真是造物之神奇。”

汐瑶的目光终于从花上移开,落在了敖烈脸上。那目光清澈,带着一丝审视,仿佛在评估他话语里的真诚度。

片刻,她才淡淡道:“脆弱,亦有其存在的道理与力量。”

这话语似乎意有所指,更像是对她自己某种心绪的投射。

说完,她便继续前行,留下敖烈在原地咀嚼着这句话,心中的探究更深了一层。

有一次,他们经过一片生长着巨大“幻音螺”的区域。

这种贝壳硕大如磨盘,表面布满绚丽的螺旋纹路。

当水流以特定角度流过螺口时,便会发出空灵缥缈、宛若天籁的低鸣,千百个螺同时发声,汇成一片宏大而洗涤心灵的海洋交响曲。

汐瑶在螺阵边缘停下了脚步,闭上双眼,似乎在认真聆听这自然的乐章。

她的侧颜在幻彩螺光和流动的音波中显得格外柔和宁静。

敖烈不敢打扰,也静静伫立,目光流连在她身上,感受着这奇妙的共鸣。

乐声时而如远潮轻涌,时而如珠玉落盘,时而又如远古的叹息。

在这片乐声中,敖烈似乎也感受到了汐瑶内心深处某种被重重冰封的、对美好事物的向往与孤独。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汐瑶才缓缓睁开眼。她似乎意识到敖烈一直在看她,眸光瞥了过来。

敖烈被抓个正着,耳根微热,却不闪不避,只是坦然地回望,眼底盛满了纯粹的欣赏与尚未说出口的千言万语。

他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犹如在说:此乐此景,幸甚至哉。

汐瑶看着他眼中的坦荡与炽热,静默了片刻。这一次,她没有立刻移开视线,也没有显露出任何不悦。

那双冰蓝色的眼眸深处,似有极淡的涟漪荡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虽未激起浪花,却终究打破了绝对的平静。

她什么也没说,转身继续前行,但敖烈却敏锐地感觉到,萦绕在她周身的无形屏障,似乎又悄然松动了一分。

无声的音符,在两人之间流淌,远比幻音螺的乐章更动人心魄。

数日后,他们来到靠近龙渊外围一处名为“星沉礁”的险峻之地。

此地暗流汹涌,巨大的黑色礁石犬牙交错,如同沉入海底的破碎星辰。

这里是通往深渊裂缝的一条捷径,但也潜藏着危机。

一种名为“噬灵水蛭”的妖物常潜伏在礁石缝隙中,能悄无声息地吸附于生灵体表,汲取灵力,令人防不胜防。

行进间,敖烈忽然感到左侧小腿处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和随之而来的、灵力飞速流失的虚弱感!

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条约手臂粗细、通体灰黑滑腻、长满吸盘的狰狞水蛭,不知何时已牢牢吸附在他的鳞甲缝隙处,正贪婪地吮吸着他的龙元。

“小心!”他低喝一声,本能地就要运起龙炎焚灭这妖物。然而,此地水流湍急,礁石密布,贸然使用强横力量恐会引起崩塌,将两人都卷入乱流深处。

就在他稍一迟疑的瞬间,一道冰蓝色的身影已如电般掠至他身侧。

汐瑶的速度快得超出了敖烈的认知,他甚至没看清她是如何动作的,只觉一股极致的寒气瞬间笼罩了整条左腿。

那噬灵水蛭被寒气冻结的动作猛地一僵,吸盘也因冰冷而本能地收缩。

汐瑶出手如电,她并未直接触碰那恶心的妖物,而是并指如刀,指尖凝聚着一缕凝练到极致的冰蓝色锋芒,精准无比地划过水蛭与敖烈鳞甲接触的边缘。

“嗤”一声轻响,锋芒切断水蛭吸盘的同时,一股柔和却强大的冰寒灵力瞬间注入敖烈伤口处,不仅瞬间止住了灵力的流失,更将那水蛭注入的微弱麻痹毒素冻结驱散。

整个过程发生在兔起鹘落之间!那只被斩断吸盘、冻僵大半身躯的水蛭无力地滑落,被湍急的暗流瞬间卷走,消失无踪。

“别动。”汐瑶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清冷,她蹲下身,仔细查看敖烈腿上的伤口。

伤口不大,但被水蛭吸盘撕扯过,边缘泛着不正常的灰黑色。

她伸出两根手指,并未直接触碰伤口,而是在伤口上方寸许处虚空悬停。

指尖再次萦绕起那熟悉的、带着治愈力量的冰蓝色微光,如同最纯净的寒流,温柔地冲刷着伤口,将残留的污秽与毒素一丝丝拔除、冻结、净化。

敖烈低头,看着近在咫尺的她。她低垂的眼睫浓密,在白皙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神情专注无比,宛若在处理一件极其重要的艺术品。

那冰冷的灵力渗入伤口,带来轻微的刺痛,随即却是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和清凉,仿佛干涸的河床被清泉浸润。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指尖流淌出的力量,那力量不再遥远冰冷,而是带着一种稳定的、可靠的守护之意。

这个角度看下去,她纤巧的下颌线条柔和,竟让他产生一种想要抬手轻轻拂开她脸颊旁一缕被水流拂动的发丝的冲动。

“好了。”片刻后,汐瑶收回手,指尖微光散去。伤口处的灰黑色已完全消失,只留下浅浅的痕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龙族强大的自愈力下恢复。

她站起身,眸光平静地看向敖烈,“噬灵水蛭狡猾隐匿,下次需更留心水流动向。”

她的语气依旧平淡,好像只是完成了一件职责所在的分内之事。

但敖烈心中的震撼与暖流却汹涌澎湃,几乎要冲破胸膛。她刚才的动作,快、准、狠,却又在对他的治疗中蕴含着难以言喻的温柔。

那瞬间爆发出的力量是为了守护他,那指尖流淌的微光是为了治愈他。

这与她为海葵疗伤时的悲悯不同,这是更直接的、带着行动力的关切。

“多谢神女!”敖烈的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沙哑和激动。

他郑重地抱拳行礼,目光灼灼地看着她,“若非神女及时出手,后果不堪设想。”

他看到的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守护者,更在那一刻清晰无比地感受到了她冰冷外壳下那份沉甸甸的责任感,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他安危的在意。

汐瑶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感激与更深的情愫,只是微微侧过脸,避开了他过于炽热的视线,淡淡道:“职责所在,不必言谢。走吧,此地不宜久留。”

她率先向前游去,背影依旧挺直,但敖烈却敏锐地发现,她耳廓处似乎泛起了一抹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绯色,转瞬便被流动的海水和水光掩去。

一次偶然的契机,敖烈在汐瑶暂居的古老海神殿偏殿中,发现了一座尘封已久的藏书室。

室内典籍浩瀚,多为上古流传下来的水文地理、星象推演以及一些关于深洋秘境的记载。

这日,汐瑶需要查阅一份关于龙渊深处某处失衡水脉的古老记录,两人便一同进入了藏书室。

高大的书架由不知名的深海沉木打造,散发着沧桑的气息。

光线透过穹顶镶嵌的夜明珠和发光水母囊,柔和地洒落。空气中弥漫着旧纸张与海洋特有的微咸气息。

汐瑶在浩如烟海的典籍中快速而精准地搜寻着,她的手指拂过一排排书脊,神情专注得像是在解读深海的密码。

敖烈则在另一侧书架浏览,他对这些古老知识同样充满兴趣。

忽然,他目光一顿,落在书架顶层一卷看起来格外古旧、材质非帛非纸的深蓝色卷轴上。

卷轴边缘露出的一角图纹,竟与他幼时在龙宫收藏的残卷上看到的某个神秘符号惊人地相似。

卷轴放得很高。敖烈尝试了几次,指尖始终差之毫厘。他微微蹙眉,正欲化出龙爪去够……

“你要找的,可是它?” 清冷的声音自身侧响起。

敖烈侧头,看见汐瑶不知何时已无声无息地来到他身边。

她并未看他,只是目光也落在那卷轴上,显然是注意到了他之前的动作和目光所向。

只见她双足离地,极其优雅自然地向上飘浮了寸许,皓腕轻抬,素手便轻而易举地拈住了那高高的卷轴,将其取下,递到敖烈面前。

“正是此卷!多谢神女!”敖烈惊喜地接过,入手冰凉沉重。

他小心翼翼地展开卷轴,上面的文字和图纹古老晦涩,散发着苍茫的气息。

他仔细辨认着,眼神越来越亮:“这……这图纹!我曾在一块残片上见过,却始终不解其意,这似乎是某种古老的水域封印阵图?”

汐瑶的目光也落在了卷轴上,她冰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微讶:“‘渊渟古阵’的部分残图?此阵失传已久,仅存于传说……你竟见过类似的残片?”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难得的探寻意味,看向敖烈的眼神也多了一份认真。

这是她第一次对他所掌握的知识表现出明确的兴趣。

“是,在龙宫藏库深处。”敖烈点头,急忙将自己所知关于那残片的信息,以及自己的一些推测说了出来。两人围绕这卷古阵图展开了讨论。

敖烈虽不及汐瑶学识渊博,但得益于龙族悠久的传承和他自身对古老秘辛的浓厚兴趣,提出的见解竟也颇具启发性。

他指尖划过卷轴上那些扭曲虬结、宛若由水流本身凝固而成的深奥符文,声音带着抑制不住的激动:“神女请看此处,”

他指向残图中心一处模糊的区域,“这看似断裂的纹路,若与我龙宫那片残破的印记边缘相合……”

他迅速在空中虚划了几下,模拟着拼接的轮廓,“……隐隐构成一个涡旋核心。此阵,莫非并非单一封印,而是……一种转化之力?将狂暴汹涌之力,纳入沉静渊深之所?”

他抬头,眼中闪着求知的光芒望向汐瑶。汐瑶冰蓝色的眼眸凝视着敖烈所指之处,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在卷轴边缘敲击了一下。

那卷轴质地奇特,触手冰凉沉重,隐隐有深海重压之感。

柔和的光线下,她精致的侧脸轮廓显得愈发沉静,但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更深的思量。

“转化……‘渊渟’之意,便在‘止水如渊,莫测其深’。”她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少了几分平日的疏离。

多了一丝对敖烈推测的认真评判,“你所言不无道理。此阵所载,非是寻常封禁,乃是汲引与沉淀共存的上古奇阵。它非是屏障,更像一口深不见底的‘井’。既能平息狂暴的水元,亦能……汲取并储存难以想象的渊海之力。”

她顿了顿,指尖点在涡旋核心的一个微小符文上,那符文瞬间闪过一丝幽蓝的光泽,随即隐没,“然此等阵法,失传绝非偶然。其构建之难,所需材料之珍稀,驱使所需之磅礴神识……皆非等闲。更遑论,”

她抬眸,目光如寒潭之水扫过敖烈,“一旦失衡,所汲之力反噬,其威能足以……倾覆千里海域,湮灭生机。”

敖烈闻言,心头一震,手中卷轴像是更沉了几分。

他想起海底某些传说中提及的禁忌之地,那些湮灭在时光中的无名灾难,或许就与此有关?

“神女是说,此阵本身,既是平息水脉失衡的钥匙,亦是……一种极其危险的凶器?”

“正是。”汐瑶的目光重新落回卷轴,语气凝重,“‘渊渟古阵’,存续之道在于绝对的平衡与掌控。失其半分,遗祸无穷。这也是它消逝于岁月长河的主因之一。”

她指尖拂过那些古老图纹,似乎在感受其中残留的、属于遥远时代的磅礴意志,“你龙宫那片残片,恐与此阵的失落渊源颇深。它指向何处?”

敖烈连忙详细描述龙宫残片的材质、大小、以及那惊鸿一瞥后便令人印象深刻的符号特征。

两人凑得更近了些,几乎头挨着头,共同审视着这神秘的深蓝卷轴。

卷轴上晦涩的文字仿佛活了过来,在柔和的光晕下流淌着幽深的秘密。

汐瑶偶尔指出关键节点,敖烈则依据龙族秘闻和对水脉的理解加以补充印证。

藏书室内只剩下他们低低的讨论声、卷轴展开时的细微摩擦声,以及空气中愈发浓郁的,混合着远古智慧与未知危险的沉重气息。

汐瑶那专注聆听、甚至偶尔因敖烈某个大胆猜想而微微颔首的模样,无声地向敖烈传递着一个信号:在这片尘封的知识海洋中,他不再仅仅是一个旁观者。

七百年前的西海,碧波万顷,深邃莫测。水晶宫阙矗立于幽蓝之渊,珊瑚为树,明珠作灯,水柱穿行,一派肃穆庄严。

敖烈,银甲披身,俊朗非凡,眉宇间既有龙族的尊贵威严,亦隐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

他巡弋海域,威仪天成,却总觉得这无尽繁华之下,缺了一抹生动的颜色。

那一日,海面骤起风暴,并非天象,乃是一头修炼邪术的恶蛟兴风作浪,搅得近海渔民船毁人亡,哀鸿遍野。

敖烈奉命驱逐。他御水而行,如一道银色闪电劈开怒涛,龙威赫赫,与恶蛟战于浪尖。

激战正酣,余光忽瞥见一艘即将倾覆的小船上,一个纤细的身影死死抱着桅杆,怀中护着个哭泣的孩童。滔天巨浪无情拍下,眼看便要吞噬她们。

电光石火间,敖烈龙尾一摆,强劲的水流形成屏障,硬生生阻住巨浪。

他化为人形,踏浪凌空,一手擒住恶蛟七寸,雷霆手段将其重创逼退。

另一手轻挥,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小船连同那女子与孩童稳稳托起,送至安全的海滩礁石旁。

风浪渐息,阳光刺破乌云。敖烈踏上海滩,银甲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走向那惊魂未定的女子。她抬起头,湿漉漉的发丝贴在苍白的脸颊,一双眼睛却清澈得如同最纯净的海水,盛满了劫后余生的惊悸与感激。

她的衣衫虽被海水浸透破损,却掩不住一种天然的温婉与坚韧。

那一刻,敖烈心头莫名一震,仿佛被一股暖流击中,这悸动来得毫无征兆,却又异常清晰。

“汐瑶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女子的声音带着劫后的微颤,却清晰悦耳。

“汐瑶…”敖烈低声重复,这名字在他舌尖滚过,竟生出一丝奇异的熟悉感,好似在幽深的梦境里呼唤过千百回。

“举手之劳。”他声音低沉,目光落在她为保护孩童被礁石划破的手臂上,眉头微蹙。

指尖凝聚一点柔和的水灵之光,轻轻拂过她的伤口,肌肤瞬间愈合如初。

汐瑶惊讶地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臂,再看向敖烈时,眼中的感激更深,还多了几分探究与好奇。

阳光勾勒着他挺拔的身影,也照亮了她脸上悄然浮起的淡淡红晕。

自那日起,命运的丝线悄然缠绕。汐瑶作为听潮村与海神沟通的祭师之女,常需到海边特定的祭坛虔心祝祷,祈佑风调雨顺。

敖烈巡海时,总会下意识地绕经那片海域。有时,他会隐去身形,静静看着她跪在月光下的礁石上,对着大海低吟古老的歌谣。

歌声空灵悠远,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竟能奇妙地平息海域深处些许躁动的暗流。

有时,他会现身,与她并肩立于海崖,听她讲述海边村落的生活趣事、传说故事。

汐瑶的聪慧与善良,如同春日暖阳,一点点融化着敖烈身为龙族太子内心的孤高与冰层。

他渐渐向她袒露龙宫生活的繁复与束缚,偶尔流露出的对自由的向往和对弱小生灵的悲悯,让汐瑶看到了这位高贵太子面具下真实的灵魂。

一次,西海龙宫举行盛大夜宴,款待各方水族。汐瑶作为听潮村代表,有幸获邀。

当她身着鲛绡编织的月白衣裙,步入流光溢彩的水晶宫时,犹如一颗遗落尘世的明珠,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

珠光宝气间,她显得有些拘谨。敖烈穿过虾兵蟹将,径直走向她,向她伸出手,眸光深邃而专注:“汐瑶,可愿与我共舞一曲?”

他的邀请带着不容置疑的保护意味。她的手放入他微凉的掌心,在龙宫特有的、由七彩水母托起的舞池中旋转。

四周喧嚣仿佛褪去,只剩下彼此眼中的倒影。水波流转,光影迷离,汐瑶在他臂弯中轻盈舞动,心跳如鼓,她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坚定力量。

敖烈低头凝视着怀中人儿羞红的脸颊和明亮的双眸,一种前所未有的满足与悸动充盈心间。

那夜,他赠予汐瑶一枚润泽的避水珠,珠光流转,映着两人交缠的视线。

然而,龙族长老对太子与祭师之女过从甚密颇有微词。一次误会,长老故意刁难汐瑶,指责她蛊惑太子,欲将其驱离海域。

汐瑶不卑不亢,据理力争,澄澈的眼神中带着不容亵渎的尊严。

敖烈闻讯赶到,雷霆震怒,第一次在龙宫大殿之上,为一个女子不惜顶撞权威。

他紧紧握住汐瑶的手,将她护在身后,声音斩钉截铁:“谁敢动她!”

那一刻,他眼中的决绝与守护,如利剑刺破所有阻挠的阴霾,也让汐瑶的泪水瞬间决堤,不是出于委屈,而是被这份不顾一切的信赖与担当深深撼动。

风波过后,两人来到那片初遇的海滩。月色如银,洒满海面。

汐瑶眼中含泪,望着敖烈,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无比坚定:“殿下可知鲛人的传说?鲛人泣泪成珠,但那只是悲伤的凝结。唯有…唯有当她们为真心所爱而泣时,落下的才是世间最珍贵的‘流霞珠’,蕴藏生命与灵魂的光华。”

她深吸一口气,鼓起平生最大的勇气,直视敖烈深邃的眼眸:“我并非鲛人。但此刻这颗心,却在为你跳动。殿下为我所做一切,汐瑶无以为报,唯有此心,此情…”

话音未落,晶莹的泪珠已不受控制地从她眼角滑落。令人惊奇的是,那泪珠并未坠入沙中。

而是悬浮于空中,在皎洁月华的映照下,渐渐凝实、绽放出温暖而夺目的七彩光华——赤如朝霞,金似旭日,碧若深海,蓝胜晴空…光芒流转,瑰丽无比,如同将世间最动人的色彩尽数揉入一粒晶莹之中。

一颗真正的“流霞珠”!就在汐瑶向敖烈坦露真心的瞬间诞生。

敖烈屏住了呼吸,巨大的震撼与难以言喻的狂喜席卷全身。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让那颗蕴含着汐瑶炽热真情与灵魂光辉的流霞珠轻轻落入掌心。

光华映亮了他俊朗的面容,也点燃了他眼底压抑已久、再也无法掩饰的汹涌爱意。

“瑶瑶……”他低唤她的名字,声音沙哑而饱含深情,如同穿越了亘古的叹息。“七百年的西海,或许只为了这一刻的光华。”

他终于不再掩饰,将心爱的女子用力拥入怀中,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我敖烈,早已为你沉沦。此心昭昭,日月共鉴,四海为凭!这颗珠,便是我们情定的永恒印记!”

冰冷的海风拂过,汐瑶依偎在敖烈坚实的怀抱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与滚烫的誓言,感受着掌中流霞珠散发出的暖意。

前所未有的幸福与安全感将她彻底包围,千年的孤寂似乎都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宿。

月光温柔地笼罩着相拥的二人,浪花轻吻着岸边礁石,也在为这份跨越了身份桎梏、历经磨难终于得以确认的深情,奏响永恒不变的祝福序曲。

爱与承诺,在此刻凝固成流霞珠的璀璨,烙印在彼此的灵魂深处。

(梦境外)镇北王府,澄心堂。

日影悄然西移,将澄心堂内室染上一层迟暮的昏黄。

厚重的锦缎窗帘低垂,滤尽了天边最后几缕挣扎的霞光,只在华贵的波斯绒毯上投下几道模糊而幽长的影子。

空气凝滞,弥漫着沉水香幽微而冷冽的气息,混合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寝殿特有的暖腻。

紫檀木雕花拔步床内,锦绣堆叠,鸳鸯交颈的绣被下,白战与拓跋玉正相拥而眠,静谧得只余下两道清浅交错的呼吸声。

然而,这份宁静被骤然撕破。

“呃——!” 一声压抑的抽气,仿佛溺水者浮出水面攫取第一口空气,充满了莫大的惊悸与痛苦。

白战猛地从床榻上惊坐而起!动作之大,带得身下承尘都发出不堪重负的闷响。

他像是被无形的巨力从万丈深渊硬生生拽回人间,胸膛剧烈地起伏着,如同破败的风箱,每一次喘息都带着割裂般的灼痛。

额际、鬓角,冷汗瞬间涔涔而下,汇集成珠,沿着紧绷的下颌线滚落,砸在丝滑的寝衣前襟,洇开深色的痕迹。

那颗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也稳如磐石的心脏,此刻却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咚咚巨响几乎要震碎他的耳膜,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灵魂深处残留的剧痛与甜蜜。

梦!方才那一切,竟是幻梦一场!可那触感如此真实,汐瑶指尖放入他掌心的微凉与轻颤。

七彩水母托起的舞池中,她轻盈旋转时裙裾飞扬的弧度。

流霞珠落入掌心时,那承载着灵魂与生命光芒的、令人屏息的温暖与沉重。

还有……还有他将她紧紧拥入怀中,誓言响彻月下海滩时,那份几乎要将彼此骨血融为一体的狂喜与笃定……七百年的西海,只为了那一刻的光华。

“瑶瑶……” 一个名字,裹挟着梦境的余温与深入骨髓的眷恋。

未经任何思虑,就这样沙哑地、带着某种失而复得又得而复失的巨大痛楚,冲破了白战干涩的喉管,清晰地回荡在骤然死寂的内室之中。

这声呼唤,如同冰锥,瞬间刺穿了拓跋玉混沌的睡意。

她纤长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随即倏然睁开。

那双往日清澈含情、盛满对丈夫无限信赖与温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惊愕与茫然。

她维持着依偎在他身侧的姿势,身体却一寸寸僵硬冰冷。

方才白战惊醒时的震动已让她半醒,但这声近在咫尺、饱含异样情愫的“瑶瑶”,却像一道惊雷,狠狠劈在她的混沌之上。

瑶瑶?是谁?从未听过的名字。

而且是……在床榻上,在两人最亲密、最不设防的时刻,在她腹中正孕育着他们共同骨肉的时候。

一股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头顶,四肢百骸仿佛被瞬间冻结。

心脏处传来一阵尖锐到几乎让她窒息的绞痛,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冰冷的手狠狠攥住、揉捏、撕扯,硬生生要从血肉相连的胸膛里剜出去。

痛得她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晕厥过去。巨大的屈辱、铺天盖地的悲伤、还有一丝被彻底摧毁信任的绝望,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她淹没。

她能感觉到自己指尖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然而,多年王妃的修养与骨子里的骄傲,让她死死咬住了下唇,尝到了一丝腥甜。

她不能失态,绝不能。她甚至不敢转头去看丈夫此刻的神情,是沉浸在回忆中的温柔,还是被发现秘密的慌乱。

拓跋玉强压下喉头翻涌的血腥气,用尽全身力气,让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

甚至带着一丝刚睡醒的慵懒沙哑,轻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可是做噩梦了?”

每一个字都像在滚烫的刀尖上碾过,但她问出来了,像个“没事人一样”。

只是那细微的、不易察觉的颤抖,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

她的目光低垂,落在自己交叠于腹部的双手上,不敢泄露一丝一毫的情绪。

白战依旧沉浸在梦境崩塌留下的巨大空洞与强烈的失落感中。

汐瑶含泪的眼、流霞珠的光华、海风的咸涩触感……与现实冰冷的锦绣帷幕、沉水香的冷冽气息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他兀自坐在那里,背脊挺直,眼神却空洞地投向虚空。

如同灵魂的一部分还遗留在那片月光如银的海滩,遗留在汐瑶温热的泪珠与滚烫的誓言里。

拓跋玉的问话,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浓雾传来,模糊不清,未能激起他丝毫回应。

他完全忽略了身边妻子瞬间苍白如纸的脸色、僵硬的身体和那极力压抑的、濒临崩溃的呼吸。

拓跋玉看着他雕塑般凝固的侧影,看着他眼中那抹不属于这个时空。

也不属于她的遥远深情与迷茫,最后一丝强撑的力气也仿佛被抽空了。

心脏处的剧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愈演愈烈,像是在被无数把钝刀反复切割、拉扯。

那声温柔的“瑶瑶”如同淬毒的利箭,反复穿刺着她早已千疮百孔的心房。

哀莫大于心死。原来……这便是心死的滋味吗?比沙场上的刀剑加身痛楚万倍。

“呃啊——!”

再也无法抑制的剧痛让她身子猛然一弓!像一只被沸水烫熟的虾米,整个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

一口灼热的、带着浓重铁锈味的液体,毫无预兆地冲破了她死死咬紧的牙关,如同喷涌的赤色泉水,猛地喷溅而出。

“噗——!”

刺目的赤红色,瞬间在锦缎被面上晕染开来,如同雪地里骤然绽开的、妖异而绝望的彼岸花,点点滴滴,触目惊心。

“咳咳……咳咳咳……” 剧烈的呛咳随之而来,拓跋玉痛苦地蜷缩着,每一次咳嗽,胸腔里便传来刀割般的疼痛。

更多的血沫随着咳嗽溢出嘴角,染红了她同样毫无血色的唇瓣和下巴,呛得她几乎背过气去,瘦削的肩膀无助地颤抖着。

眼前金星乱冒,世界仿佛都在旋转、崩塌。冷汗浸透了她的寝衣,黏腻地贴在冰冷的皮肤上。

这撕心裂肺的呛咳声,终于如同惊雷,狠狠劈开了白战意识中那层隔绝梦境的浓雾。

他猛地回头,映入眼帘的景象,让这位在北境叱咤风云、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镇北王,瞬间魂飞魄散。

鲜红!刺目的鲜红!在他素来洁净的寝具上肆意蔓延。

而他视若珍宝、捧在心尖上的娇娇,他怀有身孕的发妻拓跋玉。

此刻正蜷缩在床角,面无人色,唇角和下颌沾满血迹,剧烈地呛咳着。

那双总是盛满温柔与笑意的眼眸涣散失焦,整个人脆弱得像暴风雨中即将折断的芦苇。

“乖乖——!” 一声变了调的惊呼,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恐与慌乱,瞬间撕裂了室内的死寂。

白战脑中一片空白,什么梦境,什么汐瑶,什么流霞珠,统统被眼前这惊心动魄的一幕碾得粉碎。

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那恐惧源于可能失去她的巨大恐慌。

他几乎是扑过去的,长臂一揽,将那瑟瑟发抖、冰冷僵硬的身体用力拥入怀中。

手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急切地抚上她瘦削的脊背,试图帮她理顺那几乎要咳断的气息。

声音早已失了平日的沉稳威严,只剩下破碎的惊惶:“怎么了?怎么会吐血了?!哪里难受?别怕,别怕,夫君在!”

他甚至顾不上思考原因,磅礴精纯的法力下意识地顺着掌心涌入拓跋玉体内。

带着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志,试图抚平她体内失控的气血,护住她和她腹中脆弱的孩子。

然而,那温暖的、带着熟悉龙涎香气息的怀抱,此刻却像烙铁般灼痛了拓跋玉的皮肤。

方才那一声“瑶瑶”,如同魔咒,时刻提醒着她这怀抱的虚幻。她不要这迟来的、带着惊恐的拥抱。

这拥抱属于那个“瑶瑶”,还是属于此刻吐血的她?她分不清,也不想分清,巨大的屈辱感和心碎后的麻木,让她爆发出最后一丝力气。

“别……” 微弱的抗拒声从染血的唇间溢出。她开始挣扎,用那双冰凉无力的手,软弱却又无比坚决地推拒着白战坚实的胸膛。

她的动作因为身孕而显得格外笨拙艰难,隆起的小腹成为一个沉重的负担。

感觉到怀中人的抗拒,白战的手臂僵了一瞬,他低下头,对上拓跋玉的眼睛。

那眼神空洞、麻木,带着一种心如死灰的漠然,看向他时,再没有了往日的依恋与柔情,只有一片冰冷刺骨的疏离和抗拒。

这眼神,比看到鲜血喷涌而出更让白战心悸!好像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在他毫无察觉时,已经碎裂了。

拓跋玉咬着牙,用尽残存的力气,一点点从他怀中向外挪动。

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粗重的喘息和痛苦的蹙眉。

冷汗如同小溪般从她惨白的额头滑落,浸湿了鬓角的碎发,贴在毫无血色的脸颊上。

好不容易挣扎着挪回到床铺的里侧,她已耗尽所有气力,如同濒死的天鹅。

伏在被血染污的锦褥上,急促地喘息着,胸脯剧烈起伏,整个人笼罩在一片灰败的死气之中。

那双曾经璀璨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空洞地望着床顶繁复的承尘,仿佛灵魂已经抽离。

白战的手臂还维持着半拥的姿势,怀中却已空冷。

他僵坐在床边,看着妻子那全然陌生的、宛如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模样。

一股巨大的寒意从心底蔓延开来,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有什么东西……失控了。他第一次在她眼中看不到自己的影子,只有一片拒人千里的冰原。

“乖乖……” 他再次低唤,声音干涩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与茫然。

他想触碰她,指尖却在看到她那身刺目的血污和冰冷的眼神时,怯懦地蜷缩起来。

拓跋玉对他的呼唤置若罔闻,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戒备的姿势,只有微微颤抖的羽睫泄露了她并非彻底静止。

白战的心,如同坠入了万丈深渊,不停地向下沉去。一股沉重而压抑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目光透过床帐与窗帘之间狭窄的缝隙向外望去。

窗外的光线已经变得十分暗淡。日影早已西斜沉落,暮色四合,仅余天际一抹极其黯淡的灰蓝。

澄心堂内室的光线变得更加晦暗不明,空气仿佛凝固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两个人的心头。

时间……竟然已是黄昏了么?这场绮梦,竟让他浑噩了整个下午?

一股无名火,混杂着对妻子病情的焦灼、对自己失言的懊悔。

他隐约意识到问题可能源于那个名字、以及对这失控局面的烦躁,猛地窜起。

他不再耽搁,首要之事,是稳住玉儿和胎儿,他霍然起身,甚至顾不得穿上鞋履。

赤着的双足直接踩在冰凉细腻的羊绒地毯上,那冰冷的触感让他神智更清醒了几分,他大步走到内室通往更外间隔扇之处。

对着外面沉声喝道,声音里蕴含着雷霆将至前的压抑风暴,以及不容置疑的威压:

“来人!王妃醒了,速去厨房取安胎药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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