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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日里那些喧嚣的声响,此刻似乎被这璀璨的灯火过滤了一层,嗡嗡地沉入下方,变得遥远而模糊,只偶尔有马车驶过的粼粼声或一声特别高亢的叫卖声穿透上来。

“你看,”白战为拓跋玉的杯中续上清茶,指向窗外灯火最辉煌处,“朱雀大街,直通皇城宫门。那些最亮的灯,便是宫城角楼。”

拓跋玉闻言望去。果然,在视野最深处,在那片由民居商铺灯火构成的“人间星河”之上,是一片更加辉煌、恢弘、庄严的金色光芒。

巨大的宫阙轮廓在灯火中若隐若现,仿佛蛰伏在光明海洋尽头的黄金巨兽,昭示着无上皇权。

万家灯火拱卫着那片象征着权力巅峰的金辉,构成了一幅壮丽得令人屏息的画卷。

白日里混迹于市井的贩夫走卒、胡商歌姬,那些挥汗如雨的躯体、粗粝的吆喝、浓郁的烟火气,此刻从这高处望去,似乎都融入了这条浩瀚的光河,化作了帝国血管中奔涌不息、带着温度的生命力。

繁华在此刻剥离了喧嚣的表象,显露出它磅礴而深沉的根脉。

菜肴陆续呈上。盛装的器皿皆是上好的瓷器或琉璃,与食物的色泽相得益彰。

“玉簪银芽”青翠欲滴,鸽蛋清晶莹如玉;“莲蓬羹”热气袅袅,翠绿的“莲蓬”浮在清澈汤底。

“驼峰炙”脂香四溢,金黄诱人;“玲珑水晶脍”薄如纸片,透光可见,浇着琥珀色的酱汁。

“金齑玉鲙”的鱼片雪白,周围环绕着赤、橙、黄、绿、紫五色细如齑粉的香料蘸料,精致得如同艺术品;“雪霞羹”更是粉白相间,芙蓉花瓣舒展,犹如雪映霞光。

白战为拓跋玉布菜,动作自然。驼峰炙的浓香霸道地占据了嗅觉,拓跋玉在白战鼓励的目光下,小心夹起一小块。

入口的瞬间,丰腴的油脂在舌尖化开,带着炙烤特有的焦香,竟意外地没有想象中油腻,反而激起了潜藏的食欲。

那一小碗温润清雅的莲蓬羹下肚,更是熨帖了脾胃。

水晶脍冰凉滑嫩,蘸着带点芥末辛味的酱汁,爽口异常。

金齑玉鲙则需一片雪白的鱼片,轻轻点在想要的香料齑粉上,送入口中,鱼生的鲜美与各种香料的奇特风味在口中次第绽放,层次丰富得令人惊叹。

剑南烧春的醇厚酒香弥漫开来,带着蜀地特有的凛冽与辛香。

两人安静地用着饭,没有过多的言语。窗外是帝都华灯初上、星河倒悬的磅礴夜景,光影在他们脸上温柔地流淌、变幻。

楼下鼎沸的人声成了遥远的背景音,被这高度的空间和精致的食物过滤后,反而变成了一种奇特的、令人心安的噪音。

拓跋玉小口啜饮着羹汤,目光不时投向窗外那片人间星海,又落回对面沉稳进食的男人身上。

白战偶尔抬眼,迎上她的目光,眼神交汇,无需言语,一种历经喧嚣后共享宁静的默契在无声流淌。

那人群中短暂的拥挤、燥热和不安,此刻都化作了眼前灯火阑珊处的安稳与口中食物的真实滋味。

这“最好酒楼”的二楼,仿佛悬浮于沸腾人海之上的一方孤岛,让他们得以喘息,并以一种近乎神只的视角,凝视着这座巨城澎湃不息的生命脉搏。

这顿晚膳,吃的不仅是珍馐美味,更是这份俯瞰繁华的从容。

最后一勺温润的“雪霞羹”滑入喉中,粉白的芙蓉花瓣在舌尖留下清幽的余韵。

窗外帝都的灯火星河已彻底点燃,从朱雀大街汹涌奔腾的光河,到远处宫阙威严的金色光晕,再到更广阔处星星点点的民居灯火,构成一幅流光溢彩、浩瀚无垠的画卷。

鼎沸的人声被高度过滤,化作一种低沉而充满生命力的背景音浪,反衬得这临窗的一方天地愈发宁静安适。

白战放下银箸,目光温和地落在拓跋玉脸上,她正微眯着眼,望着窗外那片辉煌的灯海出神。

暖黄的光影在她精致的侧颜上流淌,那份因陌生环境而隐约的不安早已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饱足后的慵懒与沉静。

“可饱了?”白战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打破了这份静谧。

拓跋玉回过神,唇角微弯,点了点头:“嗯,从未尝过如此精妙又丰盛的滋味。这莲蓬羹的清雅,水晶脍的爽脆,还有那金齑玉鲙的层层风味…”

她回味着,眼眸里闪着明亮的光,“尤其是那驼峰炙,入口竟那般奇妙。”

“喜欢就好。”白战起身,向她伸出手,动作自然而流畅。

“时辰尚早,且让这人间烟火气帮你消消食。下楼走走吧,看看这长安城的夜市,又别是一番风味。”他的目光落在窗外那汹涌的光河上,带着一丝引导的意味。

拓跋玉看着那只骨节分明、带着薄茧的大手,半个时辰前,混乱街头被他牢牢护在怀中的坚实感瞬间回溯。

她心头微微一悸,没有犹豫,将自己微凉的手放入他温暖的掌心。

他的手掌立刻收拢,将她的小手完全包裹,热度传递过来,驱散了夜晚最后一丝凉意,一种踏实而亲昵的感觉悄然滋生。

白战牵着她,稳健而小心地引她绕过精致的屏风,步下铺着波斯地毯的楼梯。

二楼雅座的静谧随着阶梯的下行迅速被剥离,鼎沸的人声、食物的香气、各种商贩的吆喝如同潮水般层层涌来,越来越清晰、越来越热烈地包裹了他们。

走下最后一级台阶,两人仿佛从漂浮的孤岛,一头扎进了沸腾的生命之海里。

酒楼门口人来人往,车马匆匆。白战并未松开手,反而将她牵得更紧了些,高大的身躯有意无意地将她护在靠里侧,隔绝了大部分可能的碰撞。他们汇入了朱雀大街的人流。

夜晚的长安远比白日更具魔幻色彩。白日里泥土飞扬的街道,此刻被无数灯火点亮:高大店铺门前悬挂着成串的琉璃灯、羊角灯、绢纱灯笼,将铺面照得亮如白昼。

各色绸缎、瓷器、香料、漆器在灯火下泛着诱人的光泽;街两旁鳞次栉比的摊贩则点着各式各样的气死风灯、油灯,在地上投下跳跃的光斑,照亮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更有杂耍艺人点起火把,喷吐烈焰,引得围观人群阵阵惊呼。

空气里混合着烤饼的焦香、熟肉的脂香、蜜饯的甜香、胭脂水粉的幽香,以及汗味、皮革味、牲畜的气息……浓郁得化不开,带着一种粗粝而旺盛的生命力。

白战没有急于带她奔向某个目的地,只是牵着她,在人潮中慢慢地踱步,任由她被周遭的一切吸引。

“瞧,这个有趣!”拓跋玉在一处售卖小玩意的摊前停下脚步。

摊主是个笑容可掬的老妪,面前铺开的粗布上,摆满了各式精巧的泥塑彩偶、小巧的竹编虫鸟、染色的羽毛毽子、木雕的小兽……大多是新奇且充满童趣的东西。

她的目光被一只小鸟吸引住了。那是一只泥塑的小鸟,不过拇指大小,羽毛用鲜艳的颜料细细描绘,红嘴绿羽,姿态灵动,仿佛下一刻就要振翅飞走。

小鸟的背上,还用极细的金线,挂着一个更小的金铃铛。

“喜欢?”白战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低声问。

拓跋玉点点头,眼神亮晶晶的,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念:“小时候,母亲也曾给我买过一个类似的小鸟,挂在帐角,风一吹便叮咚作响…后来…便遗失了。”她后半句的声音轻了下去。

白战没有多问,直接对那老妪道:“烦劳婆婆,这只小鸟,还有旁边那个竹编的小蜻蜓,我们要了。”他从腰间摸出几枚铜钱放到老妪掌心。

老妪连声道谢,手脚麻利地用油纸小心包好递过来。

白战接过后,没直接交给拓跋玉,而是低头,仔细地将那只系着金铃的泥塑小鸟,轻轻挂在了她腰间的蹀躞带上垂下的一个玉环上。

小鸟垂落,金铃微微晃动,发出一声极轻脆的“叮铃”。

“让它陪着你。”白战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承诺般的笃定。他这才将包好的竹蜻蜓递到她手里。

拓跋玉低头看着腰间那只在灯火下流光溢彩、随着步伐微微晃动的小鸟,又看看手中精巧的竹蜻蜓,再抬头望进白战深邃的眼眸,一股暖流猛地涌上心头,喉咙有些发紧。

最终只化作唇边一个浅浅的、却无比明亮的笑容。她手指轻轻拨弄了一下小鸟,又是一声清脆的“叮铃”回应。

他们继续沿着灯火辉煌的街市漫步。白战似乎对这繁华的朱雀大街了如指掌,带着她避开人流最汹涌之处,却又总能在拐角或稍显僻静些的支巷口。

他发现一些别样的趣味:一个吹糖人的老者,神奇地吹出各种惟妙惟肖的动物。

一处卖西域奇石的摊位,石头在灯光下折射出瑰丽的光晕;一个胡人经营的香料摊前,弥漫着浓郁而奇特的芬芳……

他们在一家灯火通明的胡商店铺前,停下脚步。店铺门口挂着色彩浓烈的织毯,店内的琉璃灯盏将里面照耀得如同白昼。

货架上摆满了来自遥远西域乃至更西之地的珍奇:色彩绚丽如同融化晚霞的琉璃器皿、流光溢彩的波斯织锦、闪烁着金光的精巧首饰、造型奇特的银壶铜瓶、还有散发着异域风情的香料盒子。

白战的目光被货架一角吸引。那是一只小巧的孔雀形琉璃盏,只有巴掌大小,通体呈现出深邃的蓝绿色,工匠巧妙地利用了琉璃本身的色泽变化,让孔雀的翎羽尾端晕染出一圈华丽的金色,在灯光下流光溢彩,栩栩如生,仿佛下一刻便要开屏。

胡商老板有着卷曲的胡须和精明的眼睛,见状立刻热情地迎上来,用带着浓重口音的官话介绍:“尊贵的客人,好眼光!这是从大食国都城不远万里运来的上等琉璃,孔雀是吉祥的象征,这金翎更是难得!夫人气质高贵,与此物最是相配!”他精明地看出谁是真正欣赏并拥有决定权的人。

拓跋玉也被那琉璃孔雀的精美所吸引,手指下意识地轻轻抚过冰凉的琉璃表面,感受到那细腻的纹路。

白战没有多言,只问了句:“喜欢?”

拓跋玉看着那抹独特的金绿异色,点了点头,又有些犹豫其价值。

白战却已直接向胡商支付了一块成色上好的银锭。胡商喜笑颜开,用铺着丝绒的锦盒小心装好那流光溢彩的琉璃孔雀,恭敬地奉上。

白战接过,递给拓跋玉时,深邃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它的颜色,像你的眼睛。”声音低沉,只有她能听见。

拓跋玉的心猛地一跳,白皙的脸颊在灯火下染上淡淡红晕。

她捧着那锦盒,能感受到胡商老板投来的羡慕又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以及白战话语中那份不动声色的珍视。

她隐约觉得,这孔雀盏似乎承载着更多意味,不仅是礼物,更像是一种宣告或印记。

她小心地将锦盒抱在怀里,指尖能感受到琉璃透过木盒传来的微凉,如同心尖那一缕悸动。

这时,一阵清甜诱人的香气霸道地穿透了周遭复杂的味道,钻入两人的鼻腔。

拓跋玉循着香气望去,只见不远处一个老汉扛着高高的草把子,上面密密麻麻地插满了一串串红艳艳的晶莹之物——正是冰糖葫芦!

那山楂果个个饱满圆润,外面裹着厚厚一层剔透如冰的糖壳,在周围灯火的映照下,折射出诱人的宝石光泽,如同凝固的火焰。

“是糖葫芦!”拓跋玉眼睛一亮,带着几分孩子气的雀跃望向白战。这种平民的小食,在她过去的岁月里是难得一尝的滋味。

白战眼中笑意加深,牵着她便走了过去。卖糖葫芦的老汉见是一对衣着不凡的璧人,尤其那男子气度沉稳,女子抱着精美的匣子,忙取下最大最红亮的一串递过去。

白战付了钱,接过那串璀璨如红宝石的糖葫芦。他没有递给拓跋玉,而是自己拿在手里,然后低下头,凑近那晶莹的糖壳,轻轻地咬下了最顶端、最大最圆润的那一颗!

拓跋玉微微一愣,随即明白了他的意图,脸颊更红了些,心却像被羽毛轻轻搔了一下,又暖又痒。

白战将那第一颗裹着糖衣的果子在口中含了片刻,才小心地咀嚼。

薄脆的糖衣碎裂,发出细微悦耳的“咔嚓”声,瞬间释放出纯粹而霸道的甘甜。

紧接着,饱满的山楂果肉在口中绽开,先是一股清新的果酸,迅速中和了糖的甜腻,带来一种生津开胃的酸甜平衡,清爽而满足。

他嚼了几下,咽下,才将糖葫芦串递到拓跋玉唇边,上面那被咬掉一颗的位置,异常显眼。他看着她,眼神里带着温和的鼓励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亲昵。

拓跋玉看着那晶莹的红宝石般的果子就在唇边,再看看白战唇角似乎沾染的一点点糖晶,心跳加速。

她微微踮起脚尖,白战却体贴地微微俯身配合她的高度,她张开唇,小心翼翼地咬下紧挨着他咬过位置的那一颗山楂。

“咔嚓!”

同样的脆响在她口中爆开。冰凉甜脆的糖衣碎裂,紧接着是温软微沙的山楂果肉,酸甜的汁液瞬间充盈口腔。

这纯粹而强烈的味道,与她刚品尝过的精致宫廷菜肴截然不同,带着一种市井的粗犷和直接的生命力,却同样美妙无比。

尤其想到他刚刚也尝过同一串,唇齿间仿佛还残留着他方才的气息,一种隐秘的甜蜜感混合着冰糖葫芦真实的酸甜滋味,如同电流般窜过四肢百骸。

她细细咀嚼着,眉眼弯弯,像只满足又羞涩的小猫。

白战看着她满足的模样,眼底的笑意更深。他收回糖葫芦,自己也咬下第三颗。

两人就这样并肩走着,在喧嚣繁华的朱雀大街上,在流光溢彩的万家灯火下,在摩肩接踵的人潮里,分享着这一串最平凡却又最甜蜜的冰糖葫芦。

一人咬一颗,轮流交替。每一次糖葫芦递到唇边,每一次清脆的“咔嚓”声响起,每一次酸甜的滋味交融,都无声地传递着一种超越言语的亲密与相伴。

他高大的身影始终将她护在身侧,隔绝着汹涌的人潮。

她怀抱着精美的孔雀琉璃盏,腰间悬挂着叮咚作响的泥塑小鸟,口中是酸甜的冰糖葫芦,身边是牵着她手的、俊美非凡的夫君。

那些珍馐玉液的精致,此刻被这串寻常的甜果赋予了另一种鲜活而踏实的滋味。

她从高高的“神只视角”彻底落入了这滚烫的人间烟火,并被这烟火温柔地接纳、包裹。

不知不觉,他们已沿着朱雀大街走了很远。喧闹的人声和辉煌的灯火逐渐被抛在身后,周围的环境变得稍微安静了一些。

前方,护城河宛若一条墨玉带,环绕着那座在夜色中越发显得巍峨神秘、金光流转的宫城。

巨大的角楼在深蓝天幕下勾勒出极其雄伟的剪影,上面的灯火如同镶嵌在墨玉上的巨大金钉,灼灼生辉,俯视着整个长安城。

白战停下了脚步,目光投向那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辉煌宫阙,深邃的眼眸映照着那片威严的金光,仿佛有万千思绪在其中沉浮闪烁。

他握着拓跋玉的手,拇指下意识地在她手背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拓跋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那细微的动作,心也跟着微微一沉。

那片金光代表的至高权力,是繁华长安的心脏,也是无数人命运的罗盘。

白战,这位步履沉稳、目光如鹰的边关悍将,他的职责、他的位置,与这片金光紧密相连。这片刻的温馨闲适,终究只是巨大齿轮运转间隙的喘息。

夜风渐凉,带着护城河的水汽拂过面颊。白战收回目光,低头看向身边的拓跋玉。

她正仰头望着角楼的金辉,侧脸在远处灯火的映衬下显得格外柔和,唇边似乎还残留着一点糖葫芦的晶亮痕迹。

他抬起另一只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拂过她的唇角,将那点甜腻的痕迹拭去。动作自然得如同拂去一片落叶。

指尖的温暖触感让拓跋玉微微一颤,她转过头,正对上他凝视的目光。那目光复杂深沉,方才望向宫阙时的凝重已然褪去。

此刻在宫城灯火的背景映衬下,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沉淀出一种难以言喻的专注与温柔。仿佛这世间万千灯火,唯有眼前这一盏,是真切属于他的温暖。

“累了么?”白战的声音低沉,打破了沉默,“该回了。”

拓跋玉轻轻摇头,腰间的小鸟随着动作发出“叮铃”一声轻响,清脆悦耳。

她紧了紧与他相握的手,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和力量。

琉璃孔雀盏在怀中散发着微凉的触感,冰糖葫芦的酸甜余韵仍在口腔回荡。

她再看了一眼那巍峨宫城的金色轮廓,然后将目光牢牢锁定在白战脸上,唇角扬起一个安静而满足的微笑:“嗯,回家。”

回家。这两个字从她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依赖和归属感。

白战眸色骤然深邃,如同沉入月夜的渊海。他没有言语,只是更用力地回握那只微凉的小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力量与温暖都注入这无声的紧握中。

他牵着她利落转身,步履坚定地重新汇入长街之上那条流动的、温暖的人间星河。

身后,宫阙角楼的金辉依旧冰冷地俯瞰着尘世的喧嚣,但他们步履所向,是属于自己的烟火人间。

他们穿行在万家灯火交织的光带里,怀中揣着市井寻得的玲珑小物,齿颊间残留着酸甜交织的滋味,一步一步,丈量着通向那个灯火阑珊处安稳所在的路径。

鼎沸的盛世喧嚣、巍峨的皇权象征、乃至头顶璀璨流淌的星河,此刻都心甘情愿地退居幕后,成了他们掌心相贴的温热与唇齿相依时那份真切甜意的盛大布景,漫长、笃定地铺展在脚下。

行至半途,拓跋玉忽觉一阵倦意如潮水般温柔袭来,眼皮沉沉坠下,忍不住掩口打了个小小的哈欠。

她顿住脚步,身子骨仿佛瞬间软了几分,索性轻拽着白战的衣袖,扬起一张略带慵懒的俏脸,声音里揉进了蜜糖般的娇憨:“夫君…脚乏了。”

那双映着灯火的眸子水汪汪地望着他,带着不容拒绝的期待,“要你抱。”

白战低头,撞进她眼底那片毫不掩饰的疲态,心头蓦地一紧。她才大病初愈,元气尚未养足,今夜游街又耗费心神,此刻眉眼间的倦怠做不得假。

心疼瞬间盖过了所有其他情绪。“好。”他低应一声,嗓音低沉而宠溺。

没有丝毫犹豫,他利落地接过她手中攥着的几样小玩意儿——小巧的瓷娃娃,几包蜜饯,还有那盏琉璃孔雀,毫不犹豫地朝道旁幽暗的角落随手一抛。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笃定。

几乎是物件脱手的瞬间,阴影里一道几乎融入夜色的身影如鬼魅般无声掠出,精准无比地凌空接住了所有零碎,旋即又如轻烟般消失在黑暗中,仿佛从未存在过。整套动作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无声无息,干净利落。

白战看也未看暗处,双臂已稳稳穿过拓跋玉的膝弯和后背,稍一用力,便将人轻盈地打横抱起。

拓跋玉低呼一声,本能地伸出藕臂环住他的脖颈,将脸颊紧贴在他坚实的胸膛上,听着那沉稳有力的心跳,唇角满足地翘起,安心地闭上了眼睛。

白战怀抱温香软玉,目不斜视,步履愈发沉稳从容,抱着他的整个世界,朝着镇北王府的方向大步而去。

不多时,王府那庄严厚重的朱漆大门便矗立眼前。夜色中,管家冯安提着晕黄光晕的灯笼,早已侍立在阶下。

昏黄的光将他略显佝偻的身影拉长,投在门前的青石板上。他须发花白,神色恭谨中透着不易察觉的关切。

见自家王爷稳稳抱着王妃走近,他浑浊的老眼瞬间亮起,连忙提着灯笼迎上几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夜露般的微凉:“王爷,老奴给您照路。”

语毕,便微躬着身,提着灯笼小心翼翼地走在白战左前方侧翼,昏黄的光晕恰到好处地照亮了脚下的石阶和门槛。

白战抱着拓跋玉,步履未停,沉稳地跨过高高的门槛,迈入了这方属于他们的天地。

冯安紧随其后,当值的侍卫见三人已走远,轻巧地合拢了沉重的府门,隔绝了门外所有的喧嚣与窥探。

幽深的府邸在夜色中显得格外静谧。主仆三人沉默而行,唯有灯笼光晕摇曳,在青石地面上投下跳跃的影子。

灯笼的光晕轻触着肃穆的影壁,绕过嶙峋的假山池塘,穿过垂藤缠绕的月洞门,行过曲折的回廊,屋檐下的风铎偶尔被夜风拨弄,发出几声细碎的清鸣,更衬得夜色深沉。

沿途亭台楼阁的轮廓在月光与灯影下静默着,一草一木都浸染着王府特有的庄重与安宁气息。

终于,澄心堂那熟悉的殿宇轮廓出现在眼前。冯安快步上前,无声地推开厚重的殿门。

暖融的光线混合着淡淡的檀香气息瞬间流淌出来。他伸手推开殿门,侧身退让站在门边,垂手恭立。

白战抱着已然熟睡的拓跋玉,径直步入殿内。冯安待二人身影完全融入殿内的光影后,才弓着腰,极轻地将门扉合拢,未发出一丝声响,然后提着灯笼,沿着来路,步履无声地消失在夜色里。

澄心堂外厅烛火通明,侍立的几名婢女穿着统一的青色袄裙,皆低眉顺眼,屏息凝神,如同殿内陈设的瓷器般安静地侍立在各自值守的位置上,连呼吸都刻意放轻。

西侧第三根朱漆廊柱旁,浮春垂眸凝息,更将身形向廊柱的暗影里悄然缩进半分,竭力将自己融进那一片沉静的青色里。

她紧抿着唇,连眼睫都不敢颤动,唯恐一丝多余的声响便打破了这死寂,引来不必要的注目。? 偌大的空间里,只有烛火轻微的哔剥声。

?那哔剥声像极了冰冷的雨点砸在青石板上的脆响。前日被王爷罚跪在倾盆雨中的情形陡然在眼前浮现:豆大的雨点夹着冰雹般的寒意,无情地抽打在她的脊背上,浸透了单薄的袄裙,沉重的寒意直钻进骨头缝里。

刺骨的冰冷和粗糙石面硌在膝盖上的剧痛交织,雨水糊住了眼睛,只能盯着脚下石缝里蜿蜒的水流,浑身控制不住地哆嗦,每一息都灌满了雨水的腥气和屈辱的苦涩。

那彻骨的冰冷与此刻殿内凝固的空气、以及膝盖深处隐隐残留的钝痛瞬间重叠,让她几乎错觉冰冷的雨水再次顺着脖颈滑落。?

她捏紧了藏在素纱衣袖下的指尖,冰冷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颤,才将那几乎窒息般的回忆强行压下,背脊却绷得更直,像一张拉满欲断的弓弦,唯恐泄露出丝毫异样。

白战抱着拓跋玉,步履无声地穿过垂落着流苏的垂花门帘,踏上连接内室的回廊。

回廊两侧悬挂的纱灯散发着柔和的光,地上铺着的厚绒地毯吸走了所有足音。内室的布置更为雅致温馨,空气里弥漫着安神的淡淡熏香。

他不曾停留,径直走向那张宽大精美的拔步床。层层叠叠的帐幔低垂,床榻之上铺着厚软的锦被云褥,色泽温润柔和。

白战动作轻缓异常,如同捧着一件稀世珍宝,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熟睡的人儿安放在那片柔软之上。

拓跋玉在睡梦中无意识地嘤咛一声,翻了个身,将半边脸颊埋入锦缎之中,乌黑的长发散落枕畔,睡颜恬静如婴孩。

恰在此时,内室的门帘被一只素手轻轻掀起。锦书端着盛满热水的黄铜盆走了进来,盆中水汽氤氲,荡开细微的涟漪。

她脚步轻柔,目光低垂,径直将铜盆捧至白战身侧。

白战目光落在盆中蒸腾的热气上,无需言语,已然明了。

他伸手探入水中,执起浸透热水的松软棉巾,手腕微动,拧干多余的水分,动作熟稔。

转身在榻边坐下,他倾身向前,借着床畔柔和的光线,极其轻柔地用温热的巾帕拂过拓跋玉光洁的额头、紧闭的眼睑、挺翘的鼻尖,最后是那微微嘟起的、犹带着冰糖葫芦甜润色泽的唇瓣。

每一个动作都专注而虔诚,仿佛在擦拭绝世名瓷,生怕惊醒她的好梦。

净面后,他便就着锦书捧着的盆中水温,也为自己随意擦拭了一把脸,洗去些许仆仆风尘。

锦书默不作声地端起铜盆退下,步履轻捷。大约半刻钟光景,她又端着新打来的、冒着腾腾热气的清水回转。

这次,她将黑檀沐盆轻轻放在白战脚边的脚踏上,微微屈膝,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刻意的柔顺:“王爷,请净脚。”

话音落下,她便伸手作势要去替白战除去脚上的墨色锦缎云纹长靴。

白战眉峰骤然一凛,眼中寒光乍现,几乎是本能地,脚猛地向后一撤,动作快如闪电,精准地避开了锦书探来的手指。

一股凛冽的寒意瞬间从他周身弥漫开来,仿佛温暖的室内陡然灌入一股寒流。

“放肆!”他冷斥出声,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般的穿透力和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冻结了空气,“还不退下!本王的脚也是你能伺候的?”

锦书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仿佛被无形的冰针刺中。她猛地抬眼,那双精心描画过的杏眸中,瞬间涌上难以置信的错愕、被当众呵斥的难堪,以及一丝极力掩饰却仍泄露出来的不甘与委屈,如碎冰般在她眼底裂开。

然而多年的王府规矩早已刻入骨髓,她的失态仅在电光火石间。

她几乎是立刻垂下了眼睑,敛去所有不合时宜的情绪,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顺从地深深福下身去,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细微颤抖:“奴婢僭越,王爷恕罪。”

说完,便如同躲避无形利刃般,低着头,脚步急促却又竭力放轻地退出了内室。门帘在她身后无声地落下,隔绝了那令人窒息的冰冷气压。

直到那略显仓皇的脚步声彻底远去,白战紧绷的下颌才缓缓放松,周身那股迫人的寒意也随之消散。

他面无表情地俯身,伸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利落地除去长靴,褪下足袜,将一路奔波的、略感疲惫的双脚浸入温热的水中。

暖流包裹着足踝,舒爽的滋味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四肢百骸,他不由得从喉间发出一声低沉而满足的喟叹。

待到洗净,他扯过一旁的干布巾草草擦干水渍,赤足踏上铺着?玄狐皮毯?的地板。

蓬松的墨色绒毛裹住脚掌,?寒气未散的玉石地面与皮毛暖意交锋片刻,无声地托稳了这一身疲惫?。

他眼皮未抬,喉间滚出一声沉哑的?“浮春”?,像粗粝的砂纸擦过青铜器。

浮春?应声从织锦门帘后转出,鸦青裙裾纹丝未动,人已趋至盆前。

躬身捧起黑檀沐盆时,?盆底沉淀的泥浆荡起细纹?,几茎风干的草屑黏在鎏金盆沿上。

她倒退出三步方直腰转身,?退入帘外阴影的动作,像一缕烟湮没在更深的夜色里?。

待浮春携盆退入帘外夜色,白战倏然探手攥住襟口,动作流畅地除去外罩的玄色金线圆领锦袍,解开玉带,褪下长裤,最后只余一身素白细棉的亵裤。

他掀开锦被,动作极其轻柔。沉睡的拓跋玉无知无觉,任由那双熟悉的大手,小心翼翼地帮她褪去外面藕荷色高腰襦裙和泥金披帛。

他极稳的指尖拈下双股花钗,又挑起珍珠步摇垂链,?将两件首饰并置于矮几青玉镇纸上。

珠光沿玉璧爬行,在烛影里晕出一泓暖色?,嘴角那抹弧度始终悬着。褪至最后,只余贴身的水红色绣缠枝莲肚兜和同色的绸缎亵裤。

地板上玄色金线锦袍覆着泥金披帛,素白亵衣压住水红绸裤,像?暮云吞了霞光,初雪覆了春涧?,在玄狐毛毯上缄默地交颈而眠。

肌肤触及微凉的丝绸被面,拓跋玉微微瑟缩了一下,本能地向身旁温暖坚实的怀抱靠拢。

白战顺势将她揽入怀中,紧密相贴,肌肤间的暖意无声传递。他拉过锦被,将两人严严实实地裹好,如同筑起一道温暖的堡垒。

终于怀抱娇妻,鼻息间充盈着她发间熟悉的馨香和自己身上洁净的气息,白战绷紧的心弦彻底松懈下来。

然而,身体放松了,思绪却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悄然翻腾。

窗外月色如水,透过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清辉。怀中人儿均匀清浅的呼吸是唯一的声音。

白日福公公的探问情形,归途的烟火温情,锦书方才那逾越规矩的举动及其背后可能的盘算,玉儿的身体调养,王府内外诸多待理的事务……千头万绪,如同夜空中无形的丝线,在他脑中无声地穿梭缠绕。

他深邃的眼眸在黑暗中凝视着帐顶模糊的雕花,像一位冷静的统帅在寂静的战场上审视着无形的舆图。

夜,静得能听到烛泪滴落的声音。

王府外,巡夜打更人那苍老而悠长的梆子声遥遥传来,一声,两声……如同时间的刻漏,不紧不慢地敲打着这宁静都城的长夜。直到那梆子声渐行渐远,最终被无边的寂静吞没。

白战才感到那翻涌的思绪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沙滩般的疲惫。

困意混着酒意如?寒夜涨潮?,温柔却不容抗拒地漫过四肢百骸。他下意识地收紧了环抱的手臂,将下颌轻轻抵在怀中人柔软的发顶,鼻尖萦绕着她衣襟间未散的缠枝莲香?。

紧绷的神经一根根松弛,意识渐渐模糊,沉入一片深邃而安稳的幽谧梦乡。

澄心堂内室浸在子夜的墨色里,唯剩两道呼吸如并蒂莲枝,在锦帐间浮沉纠缠。

白战喉间骤起的焦渴似砂纸刮过青铜,迫他松开环抱起身。赤足踩上玄狐毯的瞬间,?冷意如蛇信窜上脊骨?。

未及掌灯,只凭记忆摸向黑檀矮几。指尖触到冰凉瓷壶时,矮几青玉镇纸上,那支珍珠步摇折射出幽光,恰似拓跋玉酣眠中颤动的睫影。

他含了半口凉茶,俯身渡向榻上人。唇瓣相贴的刹那,?齿关间漫开清冽,混着她衣襟未散的缠枝莲暗香?,竟比陈年烈酒更催人昏沉。

本欲撤离的唇舌忽被柔软勾缠,沉睡的拓跋玉无意识吮吸着甘霖,喉间溢出幼猫般的咽鸣,像淬火的刀锋猝然没入雪堆。

白战掌中瓷杯铿然坠地,碎裂声未及荡开,已被他吞入喉底。

右手早箍住那截后颈向自己压来,?舌尖撬开贝齿长驱直入,仿若孤骑踏破月下关隘?。

温热的胸膛在水红肚兜上蹭出褶皱,缠枝莲纹在晃动的烛晕里绽出?活物般的扭结?,仿佛藤蔓在暗夜中贪婪吮吸着蒸腾的体热。

拓跋玉在窒息中半醒,推拒的手抵住他胸膛,指尖却陷进绷紧的肌理。

“……白…战?”

破碎的呜咽被碾成齑粉。他噬咬她下唇的力道像在驯服烈马,?齿痕却虔诚如信徒烙下的吻?。

滚烫的掌心所经之处似野火焚过荒原,在肌肤上凝出涔涔露水。

拓跋玉仰颈承受暴雨般的亲吻,水红肚兜系带早被扯松,玉瓷般的肩头浮出嫣痕。

“乖乖……”白战喘息着埋进她颈窝叼住细带,“可以吗?”

拓跋玉弓身咬住他喉结:“别…呃!”尾音骤断成惊喘,寒夜空气激得肌肤泛起粟粒,转眼又被更灼热的覆盖。

窗棂漏进的月光在地面碎裂的瓷片上蜿蜒,?如一斛珍珠倾泻于玄铁剑冢?。

锦帐内拓跋玉的足尖蹭着锦被绷直,踝间金铃细响被撞得零落不堪。

白战掐住她腰窝,她猛地攥紧他散落肩头的墨发,痛呼与欢愉在齿间酿成蜜汁:“混蛋…你就不能…温柔些?”

低笑震着相贴的胸腔荡开,他舔去她眼角泪珠:“?这就受不住了??”指尖却温柔拂开她汗湿的额发。”

夜鸾在檐外乍鸣的刹那,拓跋玉蜷趾抠进他背脊,白战喉间滚出困兽般的低吼,汗珠沿着下颌砸在她心口那块幽蓝冰晶上,?如熔铁淬入寒潭,激腾起无声的雾霭?。

待颤栗平复,他仍伏在她身上不动,鼻尖蹭着肚兜边缘的并蒂莲纹。

拓跋玉昏沉间抚过他汗湿的后颈,?指尖下贲张的筋肉如熔岩在暗河下奔涌?,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她酸软的四肢百骸。

更漏声穿透锦帐时,白战终于起身。拾起地上杏子流苏纹的锦被裹住两人,金线绣的并蒂莲花在烛火下忽明忽暗。

拓跋玉迷糊中嗅到他掌心残留的?铁锈气息与莲香交缠,忽觉有吻落在眉骨,轻得像雪片覆上刀锋。

满地碎瓷映着残烛,水面浮荡着纱帐倒影,?如碎月在乌江波心颠沛流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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