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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寒,片风!”那两个名字像两根冰冷的针,瞬间刺穿了楚言所有的侥幸。

那是去年因触怒主上而被发配到北方极寒之地——狼族世代守护的、位于万丈雪山之巅、终年冰封不化的绝域哨所的倒霉蛋!

据说那里只有呼啸的罡风、噬骨的严寒、凶残的雪狼和永恒的孤寂。

光是想象那种滴水成冰、呵气成霜、连灵魂都要被冻僵的酷寒之境,楚言就觉得自己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楚言猛地打了个激灵,脸色“唰”地一下白了,比地上铺的霜还要白上几分。

他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腰背,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的后襟,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他连忙躬身,双手死死扣住托盘的边缘稳住身形,声音因为极度的紧张和恐惧而带着明显的颤抖和干涩:

“主…主上息怒!属下万万不敢!属下只是…只是忧心主上!您…您已经整整一天一夜水米未进了!铁打的身子也熬不住啊!属下想着夫人这边暂时安稳,特意让浮春去厨房熬了暖胃的粥和汤,还有一点小菜,给主上送来…恳请主上多少先用些…也好…也好有力气照看夫人…”

他语速极快,几乎是用一口气吐了出来,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眼神慌乱地瞟向桌上的食物,又飞快地垂下,不敢再与白战那冰寒刺骨的目光对视。

白战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在楚言身上刮过,将他那份发自内心的惶恐和担忧看得一清二楚。

室内令人窒息的威压感,随着楚言这番急切的解释,似乎略微松动了一丝缝隙。

白战眉宇间那道深刻的“川”字纹路,几不可察地舒展了极其细微的一点点。

他当然记得楚言的忠心,也明白这小子只是一根筋地担心自己。

那句“作伴狼族”的威胁,不过是他此刻神经紧绷、疲惫至极又被贸然打扰时,下意识脱口而出的恫吓。

真要处置楚言?此刻他身边根本离不开这样得力且忠心耿耿的护卫。尤其是在玉儿重伤、强敌环伺的当下。

“放着吧。” 白战的声音依旧低沉,但那股冻彻骨髓的寒意消散了大半,只剩下浓浓的倦怠。

他挥了挥手,动作间牵扯到肩背某处未愈的暗伤,几不可闻地蹙了下眉。

楚言如蒙大赦,提到嗓子眼的心终于重重落回肚子里。

后背的冷汗被屋内的微暖一烘,反而激起一阵寒意,让他又哆嗦了一下。

他丝毫不敢耽搁,几乎是手脚并用地将托盘上的食物一一摆放整齐。

揭开炖盅的盖子,让鸡汤和参汤的浓郁香气更充分地飘散出来,又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双象牙镶银的筷子,整整齐齐摆在粥碗旁边。

“主上,您…您趁热用…属下告退!” 楚言几乎是屏着呼吸说完这句话,然后不等白战再有任何表示。

身影倏地一闪,快得像一道被疾风吹散的青烟,瞬间就消失在内室门外。

还极其轻巧地带上了门扉,仿佛从未出现过。只留下门轴转动时发出的轻微“咔哒”声,以及空气中残留的食物香气和他那惊魂未定的气息。

白战站在原地,听着那仓皇逃窜的脚步声消失在庭院的风声里。

良久,紧绷的嘴角才极其微弱地向上勾了一下,牵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带着无奈和一丝疲惫的弧度。

这个二愣子……吓唬他的效果,似乎比预想的还要好。

他当然不可能真的把楚言发配到那鸟不生蛋的雪山绝域去受苦,那小子身手不错,性子耿直忠诚,留着还有大用。

只是他那毛毛躁躁、总是欠点分寸感的性子,偶尔也需要用这样雷霆手段震慑一下,免得忘了规矩惊扰了玉儿休养。

他踱步到八仙桌前。食物的香气扑面而来,温暖而诱人。

一天一夜的神经高度紧绷、失而复得的巨大情绪冲击,以及耗尽法力为妻子疗伤护持,早已将他的体力与精力压榨到了极限。

疲惫如同沉重湿透的铅块,沉甸甸地压在他的四肢百骸,深入骨髓。

此刻闻到这人间烟火的气息,腹中的饥饿感才后知后觉地汹涌而来,发出沉闷的鸣响。

他撩起衣袍下摆,在桌旁的红木鼓凳上坐下。凳子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中衣传来,让他混沌的思绪清醒了一瞬。

他端起那碗熬得浓稠、米粒几乎化开的白粥,粥面凝着一层细腻的米油,热气腾腾。

白战用勺子缓缓搅动了几下,舀起一勺,吹了吹,送入口中。

温润软糯的米粥滑入喉咙,带着谷物最朴素的甘甜,一股暖流瞬间从胃部升起,向冰冷的四肢蔓延开去,驱散了几分深入骨髓的寒意。

那感觉,像是干涸龟裂的土地终于迎来了一场微雨。

他夹起一片酱褐色的牛肉。肉片切得薄如蝉翼,纹理分明,酱香浓郁,入口咸鲜韧嫩,带着恰到好处的嚼劲。

他又逐一尝了尝那几碟小菜:脆嫩的醋溜白菜心带着清爽的酸味,开胃解腻。

腌渍得恰到好处的酱黄瓜丁咸香爽口;一小碟琥珀色的松仁玉米散发着清甜。

一盅温补的参汤则被他慢慢喝尽,一股温煦的热力从小腹升起,仿佛给冰冷的躯壳注入了些许活力。

最后,他端起另一盅浓香四溢的鸡汤,撇去表面的浮油,目光随即落在沉睡的妻子苍白的脸上。

?他轻推开身下的老榆木方凳,起身时带起一阵微风,烛影在八仙桌的漆面上摇晃。

行至床边坐下,床板发出细微的吱呀声,像一声疲惫的叹息。

左手穿过妻子颈后,右手托住她的膝弯——那身子轻得如同秋日枝头最后一片枯叶。

他将她揽进臂弯,指尖陷进绒毯的柔软里,却清晰感受到她肩胛骨的嶙峋轮廓。?

?低头含住一口温热的鸡汤,舌尖先尝到姜丝煨出的辛香。

他俯身贴近妻子,鼻息拂动她额前几缕散乱的发丝。

用唇瓣轻启她干燥的双唇,抵开微合的齿关,温润的汤汁便如初春融雪般缓缓渡入。

他喉结滚动,同步牵引着她的吞咽节奏,直到感觉到怀中人喉间传来细微的颤动。

一缕金黄色的汤汁顺着她唇角滑落,他立刻用指腹拭去,那触感像拂过被晨露浸润的花瓣。?

窗外,寒风瑟瑟,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室内,烛光摇曳,映照着他温柔的脸庞。

他一口一口地将鸡汤喂给妻子。当汤盅终于见底,盅壁上挂着几道半凝固的油痕。

他的嘴唇下意识在妻子干裂的唇瓣停留片刻,像在确认残留的温度。

几秒后缓缓直起身,指腹擦过她沁汗的眉间,将那缕贴在颈侧的湿发小心拨开。

乌木筷伸进冷却的汤底时,搅起细小的油脂凝块。筷尖挑起一块鸡肉,炖透的皮肉簌簌抖落着胶质。

琥珀色汤汁沿肌肉纹理滴回盅里,在烛光下溅出微小的光点。

送入口中,皮肉立刻在舌尖分离,骨头滑溜溜地脱出来。

他含住那截软骨慢慢咀嚼,桂皮与老姜的香气从齿缝渗出。

随吞咽滑入食道——这迟来的暖意顺着胃袋扩散,比喂汤时更清晰,更扎实,像冬夜里突然裹紧的厚毛毯。

食物带来的暖意和饱足感,好似温柔的潮汐,一波波冲刷着他紧绷的神经和极度疲惫的身体。

当最后一个碟子被推开时,一股沉重的、几乎无法抗拒的困倦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白战满足地、却又无比沉重地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眼角甚至因为这深切的倦意而挤出了一点生理性的泪水。

不行,不能就这么睡。他身上还残留着山林间的尘垢、干涸的血迹和冷汗混合的味道,就这样靠近玉儿,肯定会熏到她。

他撑着沉重的身体站起来,脚下竟微微踉跄了一下,赶紧扶住桌沿才稳住。

再次走进净室。这一次,他没有用法术,冰冷刺骨的山泉水“哗啦啦”地涌出,砸在青石砌成的池壁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他迅速脱下被汗水和血污浸染得几乎僵硬的中衣,露出精壮却布满新旧伤痕的上身。

几道新鲜的、皮肉翻卷的血口子虽然已经不再流血,但被冷水一激,立刻传来尖锐的刺痛感。

他咬着牙,掬起冰冷的泉水,一遍遍用力地冲洗着身体,冰冷的水流冲刷过伤口。

带走污垢的同时也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和锐痛,却也奇异地将最后一丝昏沉彻底驱散,让麻木的神经重新变得清晰锐利。

冰冷的水流滑过他紧绷的肌理,滑过那些狰狞的新旧伤疤。

他低着头,任由水流冲击着宽阔的脊背,水珠沿着他深刻如刀刻的脊椎沟壑滚落。

他闭上眼,山林中的搜寻、怀中妻子冰冷僵硬的身体触感……那些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闪现。

他猛地甩了甩头,水珠四溅,强行将这些念头压下:“玉儿还在,她还活着,就在隔壁的床上,需要他的守护,这就够了。”

大约半刻钟不到,他便结束了这场近乎自虐的冷水浴。

擦干身体后,他赤着上身走出净室,只在腰间围着一条干爽的布巾。

回到内室后,他没有立刻穿上衣服,而是径直走到床边,俯身凝视了妻子片刻。

拓跋玉依旧沉睡,呼吸微弱但平稳,苍白的小脸在烛光下有种脆弱的安详。

白战修长有力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她冰凉的脸颊,指尖传来的微弱暖意让他紧绷的心弦又松了一分。

接着,他抬起手,掌心向上,一团温和而明亮、如晨曦般的橘红色火焰凭空燃起。

跳跃在他掌心上方寸许的地方,散发出温暖却不灼人的热力。

他将手掌靠近自己濡湿的头发,缓缓移动。那火焰仿佛有生命般,温柔地舔舐着每一缕发丝,水汽迅速蒸腾而起,化作袅袅白烟消散在空气中。

橘红的火光映照着他轮廓分明的侧脸,那专注的神情柔和了原本的冷硬,也照亮了他眼底深埋的、无法言喻的疲惫。

几缕未完全干透的发丝随着他的动作垂落额前,带着火焰烘烤后特有的、干燥温暖的气息。

很快,头发便干透了,蓬松而柔软地垂在肩头。白战走到衣橱前,取出一套干净的棉质睡袍穿上。

再也熬不住那如同深海漩涡般将他疯狂拖拽的困倦。没有丝毫犹豫,掀开床榻外侧那床厚实温暖的锦被一角,俯身钻了进去。

被褥内尚带着妻子身上那淡淡的、熟悉的兰草熏香和药味,以及一丝挥之不去的寒意。

他小心翼翼地将拓跋玉冰凉柔软的身体揽入自己宽阔而温热的怀中,动作轻柔得如同捧着世间最珍贵的易碎琉璃。

手臂绕过她的颈后,让她枕在自己的臂弯里,另一只手则无比自然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呵护,轻轻覆盖在她因怀孕七个月而高高隆起的肚腹上。

掌心下,是妻子腹中那个顽强跳动的小生命。隔着薄薄的寝衣和肚皮。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那柔软的弧度,甚至能隐约察觉到胎儿微弱而有力的胎动。

一下,又一下,像是回应着父亲的触摸,又像是宣告着生命不屈的力量。

这鲜活的生命搏动,如同黑暗中唯一的锚点,牢牢地系住了白战那颗饱经忧患、几乎要被疲惫和恐惧撕裂的心。

一种难以言喻的、混杂着失而复得的巨大欣慰、沉沉的后怕以及深沉疲倦的巨大安心感,像温暖的潮汐,彻底淹没了他紧绷的神经。

这安心感沉重如山,瞬间压垮了白战强撑的意志。他低下头,在拓跋玉冰凉的额头上印下一个极轻、极柔、带着无尽怜惜的吻。

之后,将脸埋在妻子散发着清冷气息的颈窝处,贪婪地汲取着那熟悉的气息。

几乎是下一秒,沉重的眼皮便再也支撑不住,深深阖拢。

如影随形的黑暗温柔地拥抱了他,将白战迅速拖入无梦的、深沉的睡眠之中。

那即使在睡梦中依旧微微蹙起的眉头,也终于在这一刻,极其缓慢地、彻底地舒展开来。

臂弯中的妻子,掌心下的生命,是他此刻唯一也是全部的慰藉与依靠。

粗重而均匀的呼吸声,很快便取代了房中所有的细微声响,成为这片寂静空间里最安稳的韵律。

?窗外,夜色阑珊。?

北风似乎小了些,依旧在枯枝间穿梭,发出呜咽般的低鸣。

清冷的月辉被厚重的云层遮蔽,只吝啬地透下些许惨淡的微光,勉强勾勒出院落模糊的轮廓和高墙上枯藤的影子。

四周万籁俱寂,唯有庭院深处,偶尔传来几声不知名鸟雀短促而凄清的啾鸣,孤单地回荡在寒冷的夜风中,更添几分萧瑟与苍凉。

?外间,楚言、浮春与白念玉三人围坐在一张不大的圆桌旁,正沉默地用着简单的晚食。

桌上摆着几样家常菜肴:一盘清炒的时蔬,一碗蒸得嫩滑的鸡蛋羹,一碟酱瓜,还有半锅楚言端回来的、给主上剩下的白粥,此刻也被他们分食着。

气氛凝重如同铅块。谁都没有说话,恪守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古训。

只剩下碗筷偶尔轻轻碰撞的清脆声响,以及三人各自咀嚼吞咽的细微声音。

楚言显然还沉浸在刚才被主上威吓的余悸中。他捧着手里的粗瓷大碗,埋头大口扒拉着碗里的粥。

咀嚼的动作显得有些机械和用力,仿佛要把那点残余的恐惧随着食物一起咽下肚去。

眼神还有些飘忽,偶尔会不受控制地瞟向内室紧闭的房门。

浮春则吃得慢条斯理。她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忧虑和疲惫,眼下的青黑比白天更深了。

她小心地夹起一点蔬菜,又用勺子舀了些蛋羹拌在粥里,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间带着侍女特有的细致和规矩。

她的目光时不时地投向一旁沉默的少年。

白念玉坐在那里,脊背挺得笔直,却显得有些僵硬。

他低着头,几乎只盯着自己面前那一小碗粥和几根酱瓜,吃得心不在焉。

嘴唇抿成一条苍白的直线,拿着筷子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泛白。

母亲重伤昏迷、父亲疲惫欲死的样子,以及昨夜山林中那无尽的黑暗和恐惧,像冰冷的石头沉甸甸地压在他年轻的心头。

食物的味道对他来说如同嚼蜡,每一次吞咽都像是在完成一项艰难的任务。

少年眉宇间那份过早承受的沉重,看得浮春心中一阵揪痛。

一顿压抑的晚食,在沉默中草草结束。

浮春默默地起身,开始收拾碗筷。

楚言也放下碗,习惯性地想帮忙,却被浮春用眼神制止了。

她低声说:“楚大哥,你和少主先歇着,我来收拾。”

楚言点点头,也没坚持。他走到外厅靠墙摆放的一张宽大圈椅旁坐下。

这张圈椅是由硬木制成,包裹着一层厚厚的棉垫,是守夜人常坐的位置。

他从腰间解下佩刀,轻轻地放在伸手可及的地上,身体向后靠去。

长长地、沉重地舒了一口浊气,仿佛要将满身的疲惫和紧绷都吐出来。

他闭上眼睛,抬手用力揉捏着胀痛的额角。

浮春动作麻利地收拾好桌面,将碗碟叠放回厨房角落的木盆里,准备天亮再洗,又用干净的抹布仔细擦净了桌面。

三人开始轮流去院外的小隔间擦洗。

所谓的“小隔间”,是在主屋耳房外侧临时搭建的一个狭小空间,放置着一个大浴桶和洗漱用品,平日里仆役们使用。

寒风凛冽,穿过庭院,刀子般刮在裸露的皮肤上。

楚言最先出去,步履匆匆,很快就带着一身寒气回来了,发梢沾着细小的水珠,显然只是胡乱地用冰冷的帕子擦洗了一把脸和脖颈。

然后是白念玉。少年沉默地走出去,回来时脸色冻得更青了,嘴唇紧抿着,默默走到一张铺着薄垫的罗汉榻旁坐下,蜷起了身体。

浮春反手合拢门扇时,铜门栓咔嗒一声咬进凹槽。她鬓角濡湿的几绺头发贴在太阳穴上,水痕沿着颌骨滑至锁骨,在粗布衣领晕出深灰的圆点。

夜已深到骨子里,子时的更漏仿佛沉入水底,再无声息。

拓跋玉于混沌中挣开眼皮,无边的死寂兜头罩下,沉重得如同深水。

她像一条被抛回岸上的鱼,周身感官迟钝地苏醒,最先感知到的不是光,而是一种奇异的束缚——温热,结实,不容挣脱。

她迟缓地转动眼珠,视线艰难聚焦,这才看清,竟是一条男人的手臂,紧紧箍在自己腰际。

是夫君,白战。他侧卧着,将她全然笼在怀里,头颅就抵在她颈窝旁。

沉睡的面容透出抹不去的倦怠,眉峰微蹙,下颌新生的胡茬带着粗粝的质感,刮蹭着她鬓边细碎的绒毛,带来一丝微弱却实在的痒。

呼吸绵长温热,一阵阵拂过她冰凉的耳廓,犹如春风吹过霜冻的河面。

是他。千真万确,是他。这念头像一道惊雷,骤然劈开她脑海中的混沌迷雾。

“唔……”一声短促而破碎的呜咽,猝不及防地从她干涸的唇间溢出。

拓跋玉猛地抬手捂住了嘴,试图堵住那汹涌而至的酸楚,可指缝里滚烫的液体已决堤而出。

无声的泪水先于意识,在脸颊上蜿蜒出两道冰凉湿痕,随即是压抑不住的抽噎。

肩膀剧烈地耸动,撞进他坚实的胸膛,又怕惊醒他似的,死死咬住了自己的手背,将那翻江倒海的呜咽死死堵回喉咙深处。

她还活着!这念头带着劫后余生的巨大狂喜,狠狠撞进心窝。

那冰冷的、充斥着淤泥腐朽气息的窒息感,那幽暗湖底纠缠如毒蛇般的水草,那几乎要将肋骨压碎的沉重水压……都过去了!

是梦魇吗?不,腕骨处残留的、被锁链磨破的丝丝痛楚,如此清晰地提醒着她不久前濒死的真实。

指尖悄悄抚上脉搏,一下,又一下……那沉实的跳动,擂鼓般敲击着她的指尖,是生命之火重新点燃的信号。

身体深处,一种由骨髓透出的、尖锐的疼痛开始苏醒蔓延,仿佛无数细小的冰锥在骨骼缝隙里缓缓凿击,又冷又痛。

头颅更像是被沉入了炽热的熔炉,额角突突跳动,每一次搏动都带来针扎般的锐痛。

像是有只无形的手在粗暴地搅动她的脑髓,要将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彻底撕裂。

眼前景物开始摇晃,模糊的光晕一圈圈漾开。

拓跋玉不敢深想,却无法遏制那冰冷的画面骤然刺入脑海——水,无边无际的幽绿湖水,带着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灌满口鼻,扼住呼吸。

她手脚并用,绝望地向上挣动,肺腑剧痛,意识在刺骨的冰冷中沉坠。

那窒息感此刻却像鬼魅,再次扼住了她的咽喉,让她猛地倒抽一口冷气,身体不受控制地痉挛。

是谁?是谁将她从那样一个绝望的深渊里拖拽出来?是白战?他如何得知?又如何能在茫茫水域寻到她的踪迹?

她只记得自己坠湖前最后的印象,是院中那棵虬结的老槐树下……然后便是永夜般的黑暗与窒息。

他是怎样找到她的,怎样泅入那样冰冷刺骨的深渊,又怎样将她带回这温暖的人间?这谜团像深不见底的黑洞,吞噬着她混乱的思绪。

还有……那个“她”!想到此,拓跋玉浑身一僵,连哭泣都瞬间停滞,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比那湖水的冰冷更甚。

那个在她坠湖前,骤然出现在夫君身旁,顶着与她一般无二容颜的“东西”!

那眉眼,那身形,甚至唇角微翘的弧度,都分毫不差,宛若从镜中走出的倒影!

可那眼神……那眼神却是全然陌生的,幽深、空洞,带着一丝令人毛骨悚然的、非人的冰冷笑意。

它是什么?山精?水魅?还是盘踞在这片土地上的某个古老邪祟?

它为何要幻化成她的模样?是要窃据她的身份,她的生活,还是……她的夫君?

一股混杂着惊恐与恶寒的战栗感瞬间攫住了她,让她本能地再次往白战温热的怀抱深处缩去,仿佛要汲取他身上的暖意驱散这彻骨的冰冷。

她几乎能想象到,当那个“她”以她的面貌出现,对着白战巧笑倩兮时,是何等诡异恐怖的场景!

那么……白战呢?他是否曾被迷惑?他发现了那妖孽的真身吗?他又是如何处置它的?

是雷霆手段将其诛灭,还是……让它逃脱了?无数疑问疯狂地在疼痛欲裂的颅腔内翻搅碰撞,每一个都带着尖锐的钩刺,扎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她迫切地想摇醒他,想抓住他的衣襟,将心底所有的恐惧、疑问和劫后余生的委屈倾倒出来,让他一一解答。

可看着他沉睡中难掩的疲惫面容,那眉宇间深刻的倦意,那圈住她的手臂上,似乎还残留着某种紧绷过后的僵硬感。

她抬起的手终究又无力地垂落,落在锦被之上,只紧紧攥住了身下柔滑的锦缎,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

他一定累极了。为了寻她、救她,同那不知名的妖物周旋。

这念头像一盆带着愧疚的温水,暂时浇熄了她心中惊惶的火焰,却让另一种更深的酸涩涌了上来。

泪水再次汹涌,无声地滑落,洇湿了枕畔和他微敞的衣襟。

这一次,不再是单纯的恐惧或庆幸,而是夹杂着心疼、后怕和无尽委屈的复杂洪流。

她压抑着抽泣,身体却随着情绪的起伏而细微地颤抖,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不肯落下的叶子。

寂静重新笼罩了室内,只有她极力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如同受伤小兽的低鸣,在暖阁中微弱地回荡,更衬得这子夜时分寂静如死。

烛台上的灯花“哔剥”轻响一声,爆出一星微弱的火花,光影随之摇曳,在她泪水模糊的视野里投下变幻不定的暗影。

就在这光影明灭的瞬间,她涣散的视线无意中扫过男人的肩颈处。

那玄色的中衣领口似乎有些异样,有一小片颜色比周围的墨黑更深沉,也更凝滞,像是……干涸的血迹?

这细微的发现像一枚冰冷的针,骤然刺入她混乱的思绪,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似乎凝滞了一瞬。

她猛地屏住呼吸,下意识地想凑近细看,可视线所及之处,那衣料便又隐入暗影之中,朦胧不清,只余下那一点深色印记如同烙铁般烫在她的眼底。

是救她时沾染的泥污?是搏斗中溅上的湖水?还是……与那妖物交手时留下的伤?

一股巨大的恐惧混合着难以言喻的心疼猛地攥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那妖孽……它究竟有多危险?拓跋玉的思绪在惊惧与后怕的泥沼中越陷越深,周身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尚未散尽。

身旁,白战无意识地向外翻了个身,锦被滑落肩头。

她下意识地伸出手,指尖带着劫后余生的微颤,轻轻将那厚重的锦被向上提了提,严实覆住他宽阔却略显紧绷的脊背。

做完这细微的动作,她仿佛耗尽了最后一丝气力,无声地转过身,背对着他蜷缩起来,阖上沉重的眼帘,试图在黑暗的庇护下理清脑中纠缠的乱麻。

就在意识即将沉入混沌边缘的刹那,一声压抑短促的抽息自身后炸响。

紧接着是锦被被猛然掀开的摩擦声,床榻剧烈一震。

拓跋玉惊得瞬间睁眼,还未来得及转身,便感到一股凌厉的风压裹挟着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

白战像是被噩梦的利爪攫住,猛地惊坐而起,胸膛剧烈起伏,带着未褪的惊悸与睡梦的余烬。

本能驱使他倏然转头,目光如炬,带着尚未聚焦的锐利与急切,在昏暗的光线中仓皇搜寻。

拓跋玉正欲回头询问,恰恰迎上了他扫视而来的目光。

四目相接,空气骤然冻结。时间仿佛被无形的巨手死死扼住,凝滞不动。

他眼中翻涌的未及平息的惊涛,撞上她眸底残留的泪痕与深不见底的惶惑。

咫尺之间,万籁俱寂,唯有彼此压抑的呼吸声在死寂中沉重地回荡,敲打着这方寸之地凝固的寒冰。

谁也没有开口,那千言万语与未解的谜团,尽数哽在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里。

死寂,如同实质的坚冰,封冻了暖阁内的每一寸空气。

拓跋玉几乎能听到自己血液在惊悸的血管中奔流、撞击太阳穴的轰鸣,以及白战那两道如同淬火刀锋般钉在她脸上的视线。

那目光太具侵略性,带着一种近乎蛮横的审视与攫取的意味。

犹如她不是他失而复得的妻子,而是一件亟待鉴定的、充满疑窦的稀世珍宝。

又或是一个……落入网中的猎物。这眼神刺得她肌肤生疼,比湖底的寒水更让她颤栗。

她甚至不敢深想,这目光背后是否残留着面对那个“她”——那个完美复刻了她皮囊的妖物时的警惕与杀意。

喉间干涩得如同龟裂的河床,每一次吞咽都牵扯着细微的疼痛。

她下意识地舔了舔同样干涸的唇瓣,舌尖尝到一丝淡淡的铁锈味,或许是咬破内颊的痕迹。

必须打破这令人窒息的僵局。她鼓起残存的气力,声音却像被砂纸磨过,嘶哑而微弱地溢出齿缝:“夫君…你…醒了…”

仅仅五个字,耗尽了肺腑间残存的气息。

话音甫落,更深的沉默便如潮水般倒灌回来,将那点微弱的声音彻底吞没。

她立刻后悔了,这话语苍白无力,更像是一种本能的、徒劳的试探。

她还能说什么?问他如何救回她?问他那妖孽何在?问他肩头那片深色印记?

还是问……他此刻这令人心悸的眼神?千头万绪堵在胸口,与头颅深处那绵延不绝的、钝器敲击般的疼痛搅在一起,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僵直地躺在原处,一动不敢动,如同砧板上的鱼。

双手,几乎是出于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悄然覆上了自己高高隆起的小腹,十指微微蜷曲,形成一个守护的姿态。

那里孕育着她与他血脉相连的生命,是她在这惊涛骇浪中唯一能紧紧抓住的、真实的锚点。

时间被无形的粘稠蜜糖所裹挟,流淌得异常艰难,却又在无声无息中飞逝。

每一息都漫长如年,每一瞬又短促得抓不住痕迹。

烛台上的火苗不安地跳跃着,将两人相顾无言的身影扭曲、拉长,投射在墙壁上,如同两座沉默对峙的山崖。

“玉…玉儿…” 一声破碎的、带着难以置信的嘶哑呼唤,好像从撕裂的喉咙深处硬生生挤出来,骤然撕裂了凝固的空气。

白战的声音里浸透了无法言喻的震颤,那颤音并非全然是喜悦。

更像是一种极度紧绷后骤然松弛、混杂着巨大惊悸与后怕的余波。

每一个音节都在抖,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你…你终于醒了…”

他重复着,目光死死锁住她,那双之前还锐利如鹰隼的眸子里,此刻翻涌起滔天的巨浪——

狂喜、失而复得的巨大冲击、深不见底的恐惧余烬,还有……一丝拓跋玉无法立刻解读的、更深沉的震荡。

他动了,身体带着沉睡后的僵硬和惊醒时残留的爆发力,猛地向前倾来。

那只骨节分明、有着薄茧和几道尚未愈合新鲜擦痕的大手。

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直直伸向她,意图将她狠狠地、紧紧地揉进怀里。

好似要借此确认她的存在并非幻梦,她的温度能够驱散他骨髓深处的寒意。

拓跋玉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撞击着肋骨,几乎要破膛而出。

她下意识地微微绷紧了身体,既是出于被那侵略性眼神烙下的惊惧,也带着一丝劫后余生渴望慰藉的软弱。

她甚至能感觉到他臂膀带起的微风吹动了鬓边散落的发丝。

然而,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她肩头衣料的刹那——

白战的动作,毫无征兆地,如同被最坚硬的冰棱瞬间冻结,彻底僵在了半空。

他的目光,那刚刚还翻涌着复杂激烈情绪的目光,猝然下移,死死地钉在了她因侧躺而弧度更加凸显的、被双手护住的高隆小腹之上。

时间,在这一刻,真正地停滞了。

拓跋玉清晰地看到,白战脸上的表情在电光石火间发生了剧变。

方才翻涌的狂喜与后怕似退潮一般,顿时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度纯粹的、几乎凝固的震惊。

他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仿佛看到了比那幽深湖底更恐怖的景象。下颚的肌肉线条瞬间绷紧,拉出一条冷硬的直线。

他甚至忘记了呼吸,胸膛的起伏骤然停顿,整个人化作了一尊被无形重锤狠狠击中的石像。

那伸向她的手,就那样突兀地悬停在距离她身体不过寸许的半空中,五指僵硬地张开,指关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森白。

暖阁内的温度仿佛骤然降到了冰点以下。风声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唯有烛芯燃烧时细微的“哔剥”声,在这死寂中被无限放大,像冰凌碎裂的声响。

拓跋玉被他这剧烈的反应骇得浑身冰凉。护住小腹的手不自觉地收得更紧,指节同样因用力而发白。

白战悬停的手、凝固的震惊,以及那无声筑起的高墙寒意尚未消散。

拓跋玉便觉小腹深处一阵猛烈而陌生的沉坠感骤然袭来,伴随着难言的急迫。

这感觉来得如此汹涌霸道,瞬间冲垮了她脑中纷乱的惊疑与痛楚,只剩下最原始、最不容忽视的身体需求。

她试图挪动身子,可那硕大高隆的孕腹仿佛长在了床榻上,成了拖累她的千钧重石。

每一次试图弓腰发力,腰背深处便传来不堪重负的酸胀剧痛,牵连着耻骨处尖锐的撕扯感,让她眼前阵阵发黑。

她咬着下唇,努力了几次,双手徒劳地在身侧锦褥上抓挠,指尖因用力而深深陷入丝绒,却连将上半身撑离床面一寸都做不到。

每一次失败的尝试,都让那股小腹深处的压力更添一分,像不断充气、濒临炸裂的皮囊,绷紧到极限。

“呃……”一声压抑的闷哼从齿缝挤出,额角瞬间沁出细密的冷汗,沿着苍白的鬓角滑落,没入枕畔。

羞恼与无力感似藤蔓般绞紧了心脏。她贵为皇族之女,何曾想过有朝一日竟会被困于方寸床榻,连起身这等微末小事都成了天堑?

一股粗鄙的怨气直冲喉头,几乎要化作市井俚语脱口而出,却被骨子里根深蒂固的严苛教养死死摁了回去,只在胸臆间翻搅,憋得她脸颊滚烫。

她只能深深吸气,再吸气,试图用冰冷的空气浇灭那份焦躁和体内翻腾的洪流。

最终,所有的挣扎与羞耻都化作了不得不低头的窘迫。

她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剧烈颤抖,再睁开时,眸底水光潋滟,映着烛火,也映着无处遁形的难堪。

她侧过红得几乎滴血的脸颊,避开了白战那依旧复杂难辨、如深渊般注视着她的目光,声音细若蚊蚋,带着破釜沉舟的颤抖:

“夫君…我想去净室,你能不能…扶我一下…我…起不来……”

话音未落,浓重的羞愤已如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甚至觉得若能立刻昏死过去,也好过此刻这般像未着寸缕暴露在丈夫面前的无助与羞耻。

白战仿佛被这细弱的声音从遥远而沉重的思绪中猛地拽回。

他眼底那翻腾的惊涛与深沉的疑窦瞬间被更直观的关切与一丝慌乱取代。

几乎是本能,他立刻倾身向前,一只手臂稳稳的穿过她颈后。

另一只手臂则沉稳地托住她因怀孕而格外沉重的腰臀,那动作熟稔而谨慎,仿佛捧着一尊极易碎裂的稀世琉璃。

“当心。” 他低沉的嗓音带着安抚的意味,手臂发力,稳稳地将她从床榻的陷溺中托抱起来。

她的身体柔软而沉重,带着孕育生命的独特温暖和此刻绷紧的僵硬。

白战半扶半抱着她,用自己的身体作为她的支撑,让她得以双脚虚虚点地,一步一步,极其缓慢而艰难地挪向屏风后的净室。

每一步,拓跋玉的身体都微微颤抖,沉重的负担让她步履蹒跚,每一次挪动都牵扯着酸胀的筋骨,喘息声压抑而急促。

白战的手臂成了她唯一的支点,那强健的臂弯稳稳承托着她摇摇欲坠的重量,掌心透过薄薄的中衣传来滚烫的温度,熨贴着她冰凉而紧绷的后背。

净室内,昏黄的烛光在青砖地上投下晃动的影子,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皂角与檀香混合的气息。

白战将她安置在净桶旁一张铺着软垫的竹凳上,让她扶住旁边固定的矮柜稳住身体。

看着她依旧苍白虚弱、额头布满细汗的脸庞,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弯下腰,伸手便要去解她腰间中裤上那根细细的、打着精巧绳结的系带。

这动作在他做来,犹如替她卸下战甲般自然,是无数次照料她起居养成的习惯。

“夫…夫君!” 拓跋玉似被火烫到,猛地一个激灵,身体剧烈地向后一缩。

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矮柜角上,疼得她“嘶”了一声。

巨大的羞耻感如同海啸般将她吞噬,瞬间淹没了所有理智。

她慌乱地一把推开白战伸来的手,力道之大,让他毫无防备地踉跄后退了半步。

她面颊红得宛若燃烧的晚霞,连小巧的耳垂都染上了浓重的绯色,声音因极度的窘迫而结结巴巴,破碎不堪:“你…你先出去!我…我自己可以的!快出去!”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哭腔,眼神惊惶如受惊的幼鹿,死死盯着门口,仿佛那是唯一的生路。

白战被她激烈的反应弄得一愣,伸出的手僵在半空。

他看着她因羞愤而通红的、泫然欲泣的脸,看着她因紧张而剧烈起伏的胸口。

还有那双死死揪住裤腰、骨节泛白的手,心中瞬间了然,随即涌上更深的怜惜与一丝自责。

他立刻收回手,后退两步,声音放得极柔,带着小心翼翼的试探:“好,好,我出去。玉儿你别急,慢慢来…真的可以吗?还是……”

后半句“还是为夫帮你”尚未完全出口,仅仅是一个担忧的眼神扫过她沉重的小腹和……

“哗啦——”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迟疑瞬间,一阵清晰而突兀的水流冲击声,毫无征兆地在狭小的净室内响起,打破了所有紧绷的寂静。

时间宛如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掐断。

拓跋玉只觉得一股灼热失控的洪流,如同冲破堤坝的洪水,完全不受意志约束地、决绝地从体内奔涌而出。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温热瞬间浸透了薄薄的中裤布料,沿着大腿的皮肤急速蔓延流淌,带来一片湿漉漉、滑腻腻的、令人绝望的触感。

那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下方冰冷的青砖地上,发出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的、持续不断的“嘀嗒…嘀嗒…”声,在死寂的净室里被无限放大,恰如丧钟敲在她的心头。

她整个人彻底僵住了。维持着扶着矮柜、微微前倾的姿势,仿佛一尊被瞬间抽走灵魂的玉雕。

脸上那惊心动魄的羞红霎时褪得干干净净,只余下一种近乎透明的惨白,连嘴唇都失去了所有血色。

大脑一片空白,嗡嗡作响,所有的思绪、所有的知觉都被那一片灼热的湿意和刺耳的滴水声所占据、所冻结。

她甚至忘记了呼吸,忘记了挪动,巨大的、灭顶的羞耻感像是冰冷的巨浪,将她从头到脚彻底淹没、冻结,连指尖都冰冷麻木。

她不敢低头看,不敢想自己此刻是如何狼狈不堪的模样,更不敢去看咫尺之遥、尚未离开的白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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