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婚的红烛燃了半宿，烛泪顺着烛台往下淌，在桌上积成小小的蜡堆。我和王强躺在铺着红被褥的婚床上，房间里还飘着淡淡的喜糖甜味。王强攥着我的手，指尖有些凉，他说：“小丽，以后咱们就是真夫妻了，我会好好对你。”
我点点头，心里又暖又慌。墙上的挂钟敲了十一下，外面的喧闹声渐渐停了，亲戚们应该都走了。我正想跟王强说点贴心话，房门突然被轻轻敲响，“咚咚咚”的声音在安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谁啊？”王强扬声问。
“是我，妈。”婆婆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我给你们端了碗糖水，新婚夜喝了甜甜蜜蜜。”
王强赶紧爬起来开门。婆婆端着一个白瓷碗走进来，碗里是红枣莲子糖水，热气腾腾的。她把碗放在床头柜上，眼睛在房间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我身上，笑得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累坏了吧？今天忙了一天，快喝点糖水补补。”
“谢谢妈。”我撑着身子想坐起来，王强赶紧扶了我一把。
婆婆坐在床边的椅子上，没走的意思。她看着我们，叹了口气说：“你们俩结了婚，我这心头大石就算落了一半。现在就剩王磊那小子了，他要是能早点成家，我闭眼都能笑醒。”
王强舀了勺糖水递到我嘴边，笑着说：“妈，您急什么？小弟还年轻。”
“年轻才要抓紧啊！”婆婆提高了声音，眼睛却瞟着我，“他前阵子处了个对象，姑娘人挺好，就是家里要的彩礼不少，说要十八万八，还得买三金。”
我心里咯噔一下，没接话。王强大概也觉得尴尬，挠挠头说：“彩礼是不少，小弟刚工作没积蓄，慢慢来吧。”
“慢慢等？姑娘家能等吗？”婆婆放下手里的帕子，语气带着点急，“我跟你爸那点养老钱早就给你们买房掏空了，现在真是一分钱都拿不出来。”
她顿了顿，突然拉住我的手，热乎的掌心贴着我的手背：“小丽啊，妈知道你是个明事理的好孩子。你看你娘家条件好，爸妈又疼你，陪嫁就给了那么多……”
我猛地抽回手，端起糖水喝了一大口，烫得舌尖发麻。王强赶紧打圆场：“妈，彩礼的事我们以后再商量，您也累了，早点休息吧。”
婆婆脸上的笑淡了点，站起身说：“行，你们也早点睡。这糖水记得喝完，是我特意给你们煮的。”
她走的时候，轻轻带了房门，可我总觉得那眼神像黏在我身上，怎么甩都甩不掉。王强躺回床上，叹了口气：“我妈就是操心命，你别往心里去。”
“她这话是什么意思？”我盯着天花板，声音有点抖，“她是不是想打我陪嫁钱的主意？”
“怎么会？”王强拉过我的手，“我妈就是随口说说，小弟的彩礼我们怎么能拿你的钱？你放心，有我在呢。”
我没说话，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新婚夜的喜悦被婆婆这一番话搅得干干净净，糖水在嘴里一点甜味都没有。王强大概是累坏了，没多久就打起了呼噜，可我睁着眼睛到天亮，怎么也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我被厨房的动静吵醒了。起来一看，婆婆正在煎鸡蛋，灶台边摆着四个碗，里面盛着小米粥。她看见我，笑着说：“醒啦？快去洗漱，早饭马上好。”
我点点头，走进卫生间。镜子里的我眼睛有点肿，嘴角耷拉着，一点新婚媳妇的喜气都没有。我拧开水龙头，用冷水拍了拍脸，心里反复告诉自己：别多想，也许真的是自己太敏感了。
早饭时，公公闷头喝粥，不怎么说话。婆婆却没停嘴，一会儿说王强小时候多懂事，一会儿又夸我手艺好（其实我还没做过饭），说着说着又绕到小叔子身上：“王磊那对象我见过，长得白净，说话也甜，就是家里规矩大，彩礼少了不嫁。”
王强扒着饭，含糊不清地说：“规矩大才好，以后能持家。”
“持家也得有钱啊！”婆婆放下筷子，“昨天我跟她妈通电话，人家说了，下个月必须把彩礼凑齐，不然就不让他们处了。”
公公终于开口了：“要不，我去跟老战友借借？”
“借？你那些老战友哪个不是退休工人？谁家没点难处？”婆婆白了他一眼，“再说借了不用还吗？王强刚结婚，压力已经够大了。”
话题又绕回来了。我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低头喝粥，假装没听见。王强踢了踢我的脚，给我使了个眼色，意思是让我别说话。可我心里那股气堵得慌，怎么也咽不下去。
吃完早饭，王强要去单位报个到，说中午就回来。他走的时候，悄悄跟我说：“别跟妈吵架，等我回来。”
我点点头，看着他关上门，心里更慌了。客厅里只剩下我和婆婆、公公三个人，空气安静得可怕。公公看了会儿电视，说要去公园遛弯，也走了。
屋里就剩我和婆婆两个人。她坐在沙发上择菜，我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只好拿起抹布擦桌子。
“小丽啊，过来坐。”婆婆朝我招手，“别忙活了，跟妈说说话。”
我走过去，坐在她旁边的小凳子上。她放下手里的菜，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不该打你的陪嫁钱主意。可你看王磊，那是我从小疼到大的儿子，他要是娶不上媳妇，我这心里能安吗？”
“妈，陪嫁钱是我爸妈辛苦攒的，”我鼓起勇气说，“他们说这是我们小家的启动资金，不能动。”
“什么你们我们的，都是一家人！”婆婆提高了声音，“王强是我儿子，王磊也是我儿子，你当嫂子的帮衬点小叔子怎么了？将来你们有难处，王磊还能不帮你们？”
“可那是我的陪嫁……”我还想争辩，却被婆婆打断了。
“陪嫁怎么了？嫁过来就是我们家的人，你的钱就是我们家的钱！”她瞪着我，眼神像刀子一样，“我告诉你，这钱你今天愿意拿也得拿，不愿意拿也得拿！不然我就让王强跟你离婚！”
我愣住了，浑身的血好像都冻住了。我怎么也没想到，昨天还笑着给我戴金镯子的婆婆，今天会说出这么恶毒的话。眼泪一下子涌了上来，我咬着嘴唇没让它掉下来，猛地站起身：“这钱是我的，谁也别想动！离婚就离婚！”
说完我就冲进了房间，“砰”地关上了门。我靠在门后，听见婆婆在外面拍着桌子骂：“反了你了！刚进门就敢跟我顶嘴！真是个没教养的东西！”
我坐在床边，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结婚前的憧憬像泡沫一样碎了，原来所谓的“一家人”，只是他们用来算计我的幌子。我掏出手机想给妈打电话，可手指在拨号键上停了很久，又放了下来。刚结婚就说这些，爸妈肯定会担心的。
不知道哭了多久，我听见房门被轻轻敲响。王强的声音传进来：“小丽，开门，我回来了。”
我擦干眼泪，走过去开了门。王强看着我红肿的眼睛，皱起了眉头：“我妈跟你说了什么？”
我没说话，把早上的事跟他说了一遍。他听完叹了口气，拉着我的手说：“我妈就是脾气急，说话不好听，你别往心里去。她也是为了小弟的婚事着急。”
“那我的钱呢？”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昨天还说会护着我，不让别人动我的钱。”
“我知道，我知道。”王强挠挠头，眼神有点躲闪，“可小弟的婚事确实急，要不……我们先借他点？等他以后有钱了再还我们？”
我猛地甩开他的手，心彻底凉了：“王强，那是我的陪嫁钱！是我爸妈的血汗钱！你怎么能这么说？”
“我也没办法啊！”王强提高了声音，“那是我亲弟弟！我妈都快急疯了，我能不管吗？就借一点，又不是不还了！”
“一点是多少？十八万八吗？”我冷笑一声，“他刚工作，什么时候能还？这钱借出去就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你怎么说话呢？那是我弟！”王强也急了，“你就不能通情达理点吗？非要把事情闹大？”
“是我要闹大吗？”我看着他，眼泪又掉了下来，“是你们一家人逼我的！结婚前你怎么说的？你说会护着我，会把我的陪嫁钱存好，现在呢？你们母子俩合起伙来算计我！”
“我没有算计你！”王强吼道，“我只是觉得一家人互相帮衬是应该的！你怎么这么斤斤计较？”
斤斤计较？我保护自己的陪嫁钱，在他眼里竟然是斤斤计较。我看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男人，突然觉得很可笑。我嫁的到底是什么人？他根本就没把我当成一家人，在他心里，他妈和他弟永远比我重要。
我没再说话，转身走到衣柜前，开始收拾我的衣服。王强愣住了：“你干什么？”
“我回娘家。”我把衣服塞进包里，声音平静得可怕，“这婚没法结了。”
“小丽，你别闹了！”王强拉住我的包，“就因为这点事你就要回娘家？别人知道了会笑话的！”
“笑话？”我看着他，“现在被你们一家人算计，难道就不笑话了吗？王强，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用力甩开他的手，继续收拾东西。婆婆听见动静从外面走进来，叉着腰说：“怎么？刚吵完架就要回娘家告状？我告诉你林小丽，你今天敢踏出这个门，就别再想回来！”
“谁稀罕回来！”我拉上包拉链，冷冷地看着她，“你的好儿子，你的好家庭，我高攀不起！”
王强在旁边急得团团转，一会儿拉我，一会儿劝他妈。婆婆气得脸通红，指着我骂：“你这个白眼狼！我们家对你这么好，你就这样回报我们？我看你就是不想让王磊好过！”
“我没有义务用我的钱给他娶媳妇！”我背上包，走到门口，“王强，我们离婚吧。这样的日子，我一天也过不下去了。”
说完我就拉开门，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楼道里的风有点凉，吹在脸上却很舒服。我听见王强在后面喊我的名字，可我没有停。眼泪又掉了下来，可这次不是因为难过，而是因为解脱。
也许从一开始，我就不该对这场婚姻抱有幻想。婆婆的算计，丈夫的懦弱，早就注定了这样的结局。我握紧手里的包，一步步走下楼梯。外面的阳光很亮，照在身上暖洋洋的。我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林小丽，以后的路要自己走了，一定要走得稳稳的。
走到小区门口，我掏出手机，给妈打了个电话。电话接通的那一刻，我强忍着眼泪说：“妈，我想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