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梁刚把钥匙插进锁孔，门就从里面猛地拉开了。方妈妈穿着围裙站在门口，脸色沉得像要下雨，手里还攥着刚擦过桌子的抹布，显然是等了他很久。
“你怎么回事啊！”不等方梁换鞋，方妈妈的质问就劈头盖脸砸了过来，嗓门比平时高了八度，“怎么就一分钱不出？你姐姐们都多大岁数了？三十万啊，她们怎么扛得住？”
方梁把外套往玄关的挂钩上一甩，疲惫地捏了捏眉心，语气里带着压抑的烦躁：“我家的事情你少管。”
“我少管？那是你亲姐姐！”方妈妈提高了音量，往客厅走了两步，“你以为我愿意操心？可她们是你一母同胞的姐姐！”
“家里哪里有多余的钱？”方梁跟着走进客厅，声音也忍不住拔高，“我的工资还完房贷，剩下的要供方英上学，方朵的奶粉尿不湿就占了一大半，柴米油盐水电煤，家里大大小小的开支全靠这点工资撑着，哪有什么存款？”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再说了，大姐夫每个月有退休工资，三姐家不光有田钱，还有种地的收入，加起来足够还那笔钱了！凭什么非得让我一个人扛？”
方妈妈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方梁眼里的疲惫和决绝堵了回去。她看着方梁鬓眼神里面的坚定，嘴唇动了几下，最终什么也没说。
沉默在客厅里蔓延了片刻，方妈妈转身默默地走进了卧室，轻轻带上了门。没过多久，方梁就听见卧室里传来了压低的说话声，是妈妈在打电话。
“弟媳！老梁怎么说？”电话那头，三姐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哭腔，还有些气喘，听得出来情绪很激动。
方妈妈的声音隔着门板传出来，低低的，带着点无奈：“他不愿意拿钱。”
“弟媳呀！”三姐的哭声更明显了，带着哀求，“你可得帮我好好劝劝他！我们实在是拿不出一分钱了！今年雨水不好，地里的收成连往年一半都没有，我这腰疼的毛病又犯了，春天就没种多少庄稼……”
“好！姐，我知道了。”方妈妈顿了顿，声音里透着一丝疲惫，“我再跟他说说，你们也别太急了。”
挂了电话，卧室里又恢复了安静。方梁坐在沙发上，望着紧闭的卧室门，只觉得心里像压了块大石头，沉甸甸的喘不过气。
卧室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方妈妈慢慢走了出来，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眼底的红丝比刚才更重了些。她在方梁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起眼看向他，声音带着点沙哑：“老梁，三十万……你真的一分钱都不出吗？”
方梁靠在沙发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膝盖上的布料，语气没有丝毫松动：“不出。”
这话像根针，刺破了客厅里勉强维持的平静。方妈妈的肩膀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她盯着方梁，像是第一次认识眼前的人：“你要是……你要是真心疼你姐姐们，就不能帮衬一把？她们毕竟是你亲姐，这辈子就这一次求你……”
“你要是心疼我姐，你帮她们还。”方梁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积压的情绪再也压不住，“正好！你不是还有五个哥哥吗？一个人六万，不多不少，三十万正好凑齐！”
他深吸一口气，胸口剧烈起伏着，目光直直地看向母亲：“您就少操心我们家的事吧。我们小家庭的日子过得紧巴巴，您看不见吗？非要把我们逼到绝路上，您才甘心？”
方妈妈被他这番话堵得哑口无言，嘴唇翕动了几下，最终只是别过脸，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一声不吭。客厅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墙上挂钟的滴答声都显得格外刺耳。
夜色渐浓，客厅里只开了盏落地灯，暖黄的光晕勉强驱散了一角黑暗。方梁刚洗完碗，手机就在料理台上震动起来，屏幕上“三姐”两个字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沉郁。他擦了擦手，划开接听键，指尖还带着洗洁精的凉意。
“喂！”电话那头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又哑又冲，三姐的语气里裹着不加掩饰的怨愤，“方梁，你现在满意了？家里的老房子，今天下午已经被银行登报公示了，下周就正式拍卖！你满意了吧？”
方梁靠在料理台边，听着那几乎要冲破听筒的怒气，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冷笑，那笑声里没什么温度，倒像是积压了多年的寒气终于找到了出口：“满意？我从来没指望靠卖老房子换什么满意。”
“你当甩手掌柜，我们也当！”三姐猛地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破罐子破摔的决绝，“你不肯担，谁也别想轻松！”
方梁还没来得及回应，听筒里就传来更重的戾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以后……以后就当我们没有你这个弟弟。老方家的门，你也别再踏进来了！”
“嘟嘟嘟——”
电话被狠狠挂断，忙音尖锐地刺着耳膜。方梁捏着手机，站在原地没动，落地灯的光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老房子没了，姐弟情分似乎也跟着那道即将落下的拍卖槌声，碎得彻底。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将手机揣回兜里，转身往卧室走，背影在灯光里拉得很长，带着说不出的疲惫。
深夜的风带着点凉意，卷着楼下零星的车鸣声飘进阳台。方梁独自倚在栏杆上，指间的烟燃到了尽头，烫得他猛地一哆嗦，才惊觉自己已经站了很久。他望着远处模糊的灯火，眉头拧成个疙瘩，怎么也想不通——大姐夫每月几千的退休金揣在兜里发烫，三姐家那几亩地的流转费一年也不少，加上四哥家儿子开工厂的红火劲头，凑齐那三十万明明不算难事，怎么就偏偏盯着他一个人薅？
指尖的烟灰簌簌往下掉，像极了他心里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其实早在很多年前，在他一次次被姐姐们的冷漠刺得生疼时，心里就已经悄悄划下了一道鸿沟。他至今记得十五岁那年，拿着班主任写的推荐信，一家家去敲姐姐们的门。
那时候他跪在四哥家的水泥地上，膝盖磕得生疼，仰着脸保证：“二哥，三姐，就借我两百块学费，我保证，以后一定百倍还！等我考上大学，找到工作，第一个就孝敬你们……”话没说完，就被四哥不耐烦地推开：“读什么读？家里还等着钱给你六姐抓药呢，一个男孩子，早点挣钱才是正经事！”
他又跑到大姐家，磨了整整一下午，甚至写下按了红手印的借条，可大姐只是叹着气塞给他两个白面馒头：“老梁，不是姐不帮你，实在是家里没钱……”转身就关上了门，门后传来姐夫嘟囔的声音：“别让他再来了，就是个填不满的窟窿。”
那些跪在地上的屈辱，那些被冷眼拒之门外的夜晚，像一根根刺，早就深深扎进了他的骨头里。如今她们轻飘飘一句“你是老方家的根”，就想让他掏空小家去填那个无底洞？方梁自嘲地笑了笑，把烟头摁灭在烟灰缸里。有些情分，早在他最需要的时候就断了，现在再提，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