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夏汛来得比往年更凶猛,黑龙江的水位涨了又涨,浑浊的江水裹挟着断木、杂草,偶尔还有牲口的尸体,咆哮着向东奔去。李爽站在江岔口那块老礁石上,望着滔滔江水,心里惦记着下游的渔场——那是他父亲李老憨一辈子的心血。
“狗日的江水,再这么涨下去,渔场都得完蛋。”李默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手里的渔网在风中抖得哗哗响。他是李爽的堂弟,个头不高,但水性极好,村里人都叫他“水耗子”。
李爽没接话,只是眯着眼看那江岔口。这里是黑龙江一个不起眼的支流交汇处,水流复杂,暗涌丛生,老一辈都说这儿通着龙宫,每逢汛期,总有稀奇事儿发生。李爽从小听这些传说长大,却从没当真——直到今天。
“撒最后一网,撤吧。”李爽终于开口,声音沙哑。他已经连着在江上守了三天,眼里布满血丝。
网沉入江中,李爽凭手感就知道这网不轻。他使劲拉拽,网绳勒进手掌,渗出血丝。李默正要帮忙,却突然僵住了。
“哥,网里有光...”
李爽也看见了,那网中确实有微弱白光透出。他心头一紧,想起爷爷生前说过的话:“江里发白光的,不是宝物,就是祸害。”
当网拉上岸,两人都愣住了。网中央躺着一条通体雪白的鱼,长约三尺,鳞片在昏暗的雨幕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最奇的是,它额头上有一粒朱砂似的红痣,宛如女子眉心的花钿。
“鱼...鱼娘娘...”李默扑通一声跪在泥水里,连连叩头。
李爽也惊呆了。这白鱼的模样,竟与村里供奉的“鱼娘娘”神像一般无二。他小时候常跟奶奶去江边小庙上香,那木雕的神像也是通体洁白,额点朱砂。
“哥,咋办?”李默声音发抖。
李爽想起奶奶讲过的传说:民国年间,这江岔口曾淹死过一个唱戏的女子,名叫白玉莲。死后显灵,屡屡救助落水渔民,后被奉为“鱼娘娘”,保佑一方风调雨顺。
“放了吧。”李爽说。
“可是这...”
“放!”李爽语气坚决。
他小心翼翼抱起白鱼,那鱼在他手中一动不动,眼睛似有灵性般望着他。李爽走进齐膝深的水中,将鱼轻轻放入江中。白鱼摆尾,瞬间消失在浑浊的江水里。
那晚,李爽在江边临时搭的窝棚里睡着了。梦中,他看见一个身穿白衣的女子站在江边,浑身湿透,黑发贴在她苍白的脸上。她额间一点朱砂红得刺眼。
“李爽...”女子声音如泣如诉,“我的鳞衣被江底的水草精缠住了,回不了水府...下一个满月夜,求你用渔网捞起那丛最大的水草...”
“你是...鱼娘娘?”李爽在梦中问。
女子点头,泪如雨下:“我本是民国廿四年淹死的白玉莲,因积德行善,被封为此处水神。如今水草成精,困我鳞衣,若不得脱,永世不得超生...”
梦醒时,外面仍是风雨交加。李爽坐起身,发现枕边有一片白色鱼鳞,闪着奇异的光芒。
接下来的日子,李爽魂不守舍。他去了村里的老人院,找到九十三岁的赵老爷子——村里最年长的老人。
“白鱼?”赵老爷子浑浊的眼睛突然睁大,“你见到白玉莲了?”
“您知道?”
赵老爷子叹了口气,娓娓道来:民国廿四年(1935年),确实有个叫白玉莲的戏子,从哈尔滨来这边投亲,不幸在江岔口落水身亡。据说她死后不久,就有渔民声称梦见白衣女子指点哪里鱼多,哪里避险。
“但那不是全部。”赵老爷子压低声音,“白玉莲不是意外淹死的,是被她表哥推下江的,就为了一对玉镯。那表哥后来也莫名其妙淹死了,尸体捞上来时,缠满了水草...”
满月夜前夕,李爽独自划船到江岔口。月光下的江面银波粼粼,与平时判若两地。他按照梦中指示,找到了那丛最大的水草——在礁石缝隙中,黑乎乎一片,随水波摇曳,宛如女鬼的长发。
撒网,拉绳。水草异常沉重,仿佛下面拴着什么重物。就在网即将出水的那一刻,李爽突然感到一股强大的力量在往下拽。
“哥!快放手!”李默不知何时出现在岸边,大声喊道。
李爽这才发现,拽住渔网的哪里是普通水草,分明是无数细长如发丝的黑影,它们缠绕在一起,形成一只巨大的手,正把他往江里拖。
“鱼娘娘!白玉莲!”李爽大喊。
江面突然白光大盛,那网中的水草猛地松动,李爽趁机使劲,一网水草终于被拖上岸。在密密麻麻的水草中,一副人骨赫然显现——穿着破烂的民国服饰,颈骨上挂着一块玉佩,手腕上套着一对碧绿的玉镯。
“这就是真相...”李爽喃喃道。
第二天,李爽报了警。经过鉴定,那具白骨确认为民国时期的遗骸,死因系他杀,颅骨有击打痕迹。县公安局成立了专案组,但由于年代久远,已无从追凶。
村里为白玉莲举行了隆重的重新安葬仪式。那天晚上,李爽梦见白衣女子再次出现,这次她衣衫干爽,面容安详。
“谢谢你还我清白。”她微笑说,“那水草精本是我表哥怨气所化,如今真相大白,怨气已散。你和渔场都会平安。”
梦醒后,李爽发现枕边的白色鱼鳞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块古朴的玉佩——正是白骨颈上挂的那块。
夏汛过后,江水退去,渔场安然无恙。李爽把玉佩拿到县文物局鉴定,专家说这是民国时期的上等货,价值不菲。李爽却把它捐给了村里的鱼娘娘庙,作为镇庙之宝。
如今,每逢汛期,李爽还是会去江岔口看看,偶尔撒一网,却再也没见过那条白鱼。只有夜深人静时,他会想起那个风雨交加的夏天,想起江水中那双灵性的眼睛,还有那句随风飘散的话:
“江有灵,人有情,水火之间,自有天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