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希瑟与凯因转身踏出那间诡异的、一尘不染的房间时,门在他们身后悄无声息地关闭,仿佛要将文森特连同他那些令人不安的秘密,一同封锁在另一个次元。
他们再次置身于那个由钢铁、锈蚀与无尽恶意所构筑的恐怖迷宫之中。
“我们走,凯因。”希瑟的声音冰冷而决绝,她主动走在了前面,仿佛想用行动来驱散文森特的话语在她心中投下的阴影。“达利亚”、“哈里的小手段”……这些词句如同一根根尖刺,扎得她心神不宁。她迫切地想要找到父亲,问清这一切的真相。这份执念,化作了前所未有的力量,让她暂时压下了对周遭环境的恐惧。
“哐当……哗啦……”
那沉重的、金属锁链在地面上拖行的声音,似乎又近了一些,仿佛有某个看不见的、巨大的存在,正在这片钢铁地狱中巡行。
两人一前一后,继续在这片扭曲的、充满了工业暴力美学的迷宫中探索。这个里世界远比之前商场里的血锈迷宫要更加复杂和危险。它仿佛是建造者在一场高烧的噩梦中,用最疯狂的念头将一座炼钢厂与刑场强行焊接在了一起。他们不仅要时刻提防那些从阴影中袭来的怪物,更要小心环境本身带来的致命威胁。
他们走过一条悬挂在暗红色深渊之上的、由生锈金属格栅构成的狭窄走道,通道两侧,巨大的、如同活塞般的机械结构,正以一种毫无规律的节奏,进行着毁灭性的锤击,每一次落下,都会激起灼热的气浪。他们必须在活塞抬起的短暂间隙中,飞速地穿行而过。
凯因的步伐沉稳而精准,每一步都仿佛经过了最精密的计算,总能在活塞落下的前一刻,恰到好处地抵达安全区域。而希瑟则在他的引领下,虽然数次险些被那灼热的气浪吞噬,但她那与生俱来的战斗直觉,与这段时间被磨练出的坚韧意志,让她总能有惊无险地化解危机。
在穿过这片活塞地狱后,凯因的脚步,却不着痕迹地,放缓了一丝。
他正在感受这个世界。
自从被这个世界的法则强行“排斥”出里世界一次之后,凯因便一直在分析这个次元的本质。这里没有纯粹的魔力,物理规则也极不稳定,一切都仿佛是由“人心”最深处的负面情感所构筑而成的。这是一个唯心的、由“信念”与“恐惧”驱动的世界。
对于寻常的战士而言,这样的世界无疑是致命的。但对于凯因而言,这片由精神力构筑的领域,却让他体内的杰诺瓦细胞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亲切”。这源自“天外来客”的神秘细胞,其本质就充满了“变化”与“吞噬”的特性,它正在以一种凯因都能清晰感知到的速度,疯狂地解析、模仿、乃至“学习”着这个世界的法则。
与此同时,他那源自斯巴达血脉的、充满了“守护”与“绝对”意志的强大灵魂,则如同定海神针,让他在一片充满了精神污染的混沌之海中,始终能维持着绝对的自我,不被任何负面情绪所侵染。
吞噬、解析、掌控。
凯因逐渐明白,自己那独一无二的“调和之力”,正是驾驭这个世界的、唯一的“钥匙”。他不需要去遵守这里的法则,他只需要……将这里的法则,变成自己力量的一部分。
他感觉到,之前那种被整个世界所排斥、压制的束缚感,正在缓缓地消退。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特的、仿佛能与这个世界的“脉搏”同调的、微妙的掌控感。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周围那些冰冷的钢铁与生锈的齿轮,正在发出充满了“痛苦”与“憎恨”的无声悲鸣。
就在此时,他们终于穿过了迷宫的最后一个区域。在前方,一条笔直的、长长的金属通道尽头,一扇厚重的、看起来像是紧急出口的防火门,出现在了他们的视野之中。
那里,或许就是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出口!
希瑟的精神为之一振,立刻加快了脚步。然而,当他们走近时,却发现,在通道的尽头,那扇门的必经之路上,一个巨大的、令人作呕的怪物,正如同一个活生生的路障,彻底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那是一个外形极其高大的怪物,全身包裹着一层仿佛腐烂多时、不断向下滴落着粘液的皮肤。它的整个身躯,都被困在一个由粗大钢筋构成的、扭曲的圆柱形笼子里。笼子的底部是一圈闪烁着寒光的、锋利无比的尖刺,而在那尖刺之间,可以看到一双酷似人类的、因为痛苦而极度扭曲的脚。整个形态,就好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被强行塞进了这个残酷的刑具之中。笼子的顶部,则覆盖着一层与怪物本体类似的、充满了褶皱的肉质皮肤,并像恶心的触手般向外延伸着。最令人不寒而栗的,是它那暴露在笼子外的、巨大的头颅与胸口上,各有一个如同肿瘤般、不断蠕动的嘴巴。
它就是“贪食者”(the Glutton)。
与它那恐怖外形截然相反的是,这个怪物对两人的到来毫无兴趣。它既不嘶吼,也不攻击,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用自己那庞大的、充满了绝望气息的身躯,将通往“生”的道路,彻底地封死。它不是捕食者,而是一道充满了恶意的、活生生的“墙壁”。
“该死!”希瑟低声咒骂一句。她举起武士刀,试探性地向前一步,用尽全力一刀劈砍在怪物的笼子上。
“当!”
一声刺耳的金铁交鸣之声响起,刀刃与钢筋碰撞,擦出一串火花。希瑟只感觉自己的手臂被巨大的反震力震得发麻,而那笼子,却连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希瑟不甘心地又尝试了数次,但无论是用刀砍,还是用之前捡到的手
枪射击,所有的攻击都如同泥牛入海,无法对这个巨大的怪物造成任何伤害。
“没用的。”凯因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他缓步上前,与希瑟并肩而立。他那双冰冷的蓝色眼眸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个由“绝望”与“囚禁”概念所构筑而成的怪物,眼神中没有丝毫的波动。
“退后。”
他对希瑟说道。
希瑟下意识地向后退了几步。只见凯因缓缓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掌心张开,对准了前方的“贪食者”。
“对于无法理解的‘障碍’……”凯因的声音平淡得不起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最基础的物理法则,“……只需要,从根源上,将其彻底‘抹除’即可。”
他的话音落下,一股深邃的、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墨蓝色能量,在他的掌心之中,悄然凝聚。他那逐渐与这个世界同调的意志,轻易地“锁定”了眼前这个怪物存在的“概念”。
“次元破碎 (dimension Shatter)。”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声响。
一道肉眼不可见的、足以粉碎空间本身的法则之力,瞬间便笼罩了“贪食者”那庞大的身躯。
希瑟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无法用语言形容的一幕。那只巨大的怪物,连同它身上那坚不可摧的牢笼,仿佛一个被无形的橡皮擦从画纸上抹去的图案般,从身体的中心开始,悄无声息地、几何学地分解、崩坏、最终化作了无数细小的、闪烁着蓝色电光的空间碎片,彻底地湮灭在了空气之中。
仿佛它,从未存在过一般。
通道的前方,豁然开朗。
希瑟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这一次,她的心中不再是单纯的震惊,而是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那是一种,在仰望无法理解的、更高次元的存在时,所产生的、混杂了“敬畏”与一丝难以言喻“疏离感”的、深深的震撼。她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站在自己身旁的这个男人,与自己,根本就不属于同一个次元。
凯因平静地收回了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随手打扫垃圾般的小事。他没有再理会身后早已陷入沉思的女孩,径直走向了那扇近在咫尺的防火门。
“走吧,回家了。”
他的声音,将希瑟从那份复杂的情绪中唤醒。
“哦……好!”
希瑟回过神来,立刻小跑着跟了上去。
当凯因推开那扇沉重的防火门时,一股带着城市尘土味的、冰冷的夜风,瞬间涌了进来。门外,不再是那个充满了“铁锈”与“恶意”的钢铁地狱,而是类似于那间他们最初进入的、虽然死寂,但却属于“现实”的一楼大厅。
里世界的法则,在他们踏出那扇门的瞬间,被彻底地隔绝在了身后。
当希瑟再次呼吸到那虽然污浊,但却无比真实的空气时,一种恍如隔世的、重获新生的感觉,传遍了她的全身。
她抬起头,环顾四周。他们正站在写字楼一楼的侧门出口,不远处,就是那条她无比熟悉的街道。
而在街道的对面,穿过那层薄薄的、如同幽灵般的雾气,一栋公寓楼的轮廓,正静静地矗立在夜色之中。几扇窗户,还亮着温暖的、昏黄的灯光。
那里,就是她和父亲哈里居住的,“雏菊山庄”公寓(daisy Villa Apartments)。
家,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