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庭院中初窥门径之后,蒂法的修行便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阶段。她每日都花费大量的时间沉浸在那份与大地相连的奇妙共鸣之中。然而,喜悦过后,一个新的瓶颈也随之而来。
她能清晰地“听”到那股沉稳而厚重的力量,却无法将其真正地“引”为己用。那股力量就在她的脚下,如同无尽的海洋,但她的身体却像一只漂浮在海面上的瓶子,只能随波逐流,而无法汲取海水,化作自身的动力。这种感觉,让她既着迷,又备感无力。她明白,自己还缺少一个关键的“契机”,一个能将“感悟”转化为“力量”的桥梁。
凯因将她所有的努力与困惑都看在眼里。他知道,单纯的静思枯坐已经无法再让蒂法前进一步。她需要更强烈的刺激,需要亲眼见证一个已经将这条路走到更高境界的“道标”。
“去一个‘气’更活跃的地方吧。”在一个午后,凯因对结束了修行、正坐在廊下擦拭汗水的蒂法说道,“城市里的气息太驳杂,会干扰你的感知。刚拳大师隐居的山脉,或许能给你答案。”
蒂法抬起头,那双红宝石般的眼眸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她用力地点了点头。
二人离开了喧嚣的南镇,深入郊外的山脉。越是远离人烟,周遭的空气便越是清新纯净。草木的生机、岩石的厚重、溪流的跃动……万事万物都散发着远比城市中要清晰百倍的原始气息。蒂法甚至不需要刻意去“倾听”,只是简单地行走其间,就能感觉到那股来自大地的脉动正透过足底,与她的心跳产生着微弱的共鸣,让她那因瓶颈而略显滞涩的精神为之一振。
行至山涧深处,一阵震耳欲聋的轰鸣声由远及近。绕过一片被藤蔓覆盖的巨岩,一挂无比壮丽的瀑布豁然映入眼帘。白色的水龙仿佛从天穹之上倾泻而下,以万钧之势狠狠地砸在下方的深潭之中,激起的水雾在阳光的折射下,化作一道绚烂的彩虹,横跨于山涧两侧。
在这片充满了狂野而磅礴的自然伟力的人间绝景中,一道身影,正纹丝不动地立于瀑布之下,承受着那足以轻易拍碎岩石的恐怖冲击。
那是一个穿着一身因常年苦修而显得有些破旧的白色道服、额头上系着一条鲜红头带的男人。他身材健硕,每一块肌肉都充满了力量感,却又不像健美先生那般夸张,而是呈现出一种千锤百炼后的完美流线型。他扎着稳固的马步,双目紧闭,神情专注到了极致,任由狂暴的水流冲刷着他的肉体,而他的精神,却仿佛早已与这瀑布、这山涧、这整座山脉融为了一体。
他就是这片风景的一部分。
凯因和蒂法默契地停下了脚步,屏住了呼吸,不愿出声打扰这份震撼人心的修行。他们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个男人正处于一种物我两忘的、深层次的禅定状态。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一瞬,又或许是一个时辰。男人猛然长啸一声,那啸声竟如龙吟虎啸,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甚至短暂地盖过了瀑布的轰鸣。他骤然睁开双眼,目光如电,一记刚猛无俦的直拳向前悍然轰出!
“喝!”
那一拳,仿佛引动了天地间的共鸣。拳风竟硬生生将他面前那厚重如铁幕的瀑串撕开了一道短暂的真空地带!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收势,调整着呼吸,从冰冷的潭水中走上岸。
而他的目光,在第一时间,便越过数十米的距离,精准地锁定在了静立于林间的凯因身上。
男人的眼神锐利如鹰,充满了警惕。他从凯因身上感受不到丝毫外放的“气”,这本是普通人的特征。但他的直觉却在疯狂地发出警报,告诉他,眼前这个黑发男人绝不寻常。那就仿佛不是一个生命体,而是一片深不见底、吞噬一切光线的寂静深渊。这种极致的内敛,远比那些气焰滔天的强者更加可怕。
“在下隆,在此修行,不知二位是?”他抱拳行礼,姿态不卑不亢,目光却始终没有离开过凯因。
然而,当他的视线从凯因身上移开,落在蒂法身上时,那份深藏的警惕却瞬间化作了纯粹的欣赏与武者间的共鸣。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眼前这位拥有着惊人美貌的女性身上,散发着一股纯粹至极的、对武道真理的渴求之心。那不是为了杀戮,不是为了名利,而是一种更加本源的、想要变得更强的“求道之火”。
“凯因,”凯因言简意赅地报上姓名,他平静地迎着隆审视的目光,然后侧过身,将身后的蒂法介绍给他,“她是蒂法。我们来此,是为了寻求突破之道。”
“道……”隆反复咀嚼着这个字,眼神愈发明亮。他看向蒂法,发出了诚挚的邀请:“这位小姐,你的气息让我感到熟悉而亲切。可否请你赐教一二?”
蒂法有些讶异,但看到对方眼中那份不含任何杂质的、纯粹的武者光芒,她心中的敬意油然而生。她郑重地点了点头,向前走了几步。
两人来到一片相对开阔的草地上,没有多余的言语,几乎在同一时间拉开了架势。
这是一场点到即止的、宛如喂招般的切磋。隆的攻势大开大合,一招一式都带着山风的呼啸与流水的迅猛,但每一记足以开碑裂石的拳脚,都在即将触碰到蒂法身体的前一寸戛然而止。蒂法则谨记着自己刚刚萌芽的感悟,双足稳稳扎根于地,不再追求极致的速度与爆发,而是将更多的精力用于感受隆的攻势中所蕴含的“势”,身形飘忽,如风中杨柳般,一次次巧妙地将来拳的压力卸入脚下的大地。
数十招过后,隆主动后撤一步,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了赞许的神色。
“蒂法小姐,你的根基无比扎实,对力量的掌控也已臻化境。但你似乎还缺少一个明确的方向。”他看着蒂法,无比认真地说道,“就像找到了水源,却不知该如何挖掘水井。既然如此,就请看好,这就是我所追寻的‘道’!”
说罢,他双脚分开,与肩同宽,身体微微下沉,双手在腰间虚抱成一个圆。刹那间,周遭的气流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开始以他为中心疯狂地汇聚而来。他并非单纯地在使用肌肉发力,而是在用自己的意志与精神,去“引动”这片山林间无处不在的自然能量!
“真—空—波—动—拳!”
伴随着一声沉喝,一颗被压缩到极致的、闪烁着纯净青白色光芒的能量球,从他的双掌之间呼啸而出!
蒂法没有躲闪。因为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这一击并非为了伤人,而是一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展示”。能量球从她身侧数米外悄然飞过,最终悄无声息地湮灭在远处的崖壁上,没有爆发出惊天动地的轰鸣,只是留下了一个光滑如镜的圆形凹坑。
但真正吸引蒂法的,并非其威力,而是它形成的过程。
在那一瞬间,通过自己与大地相连的微弱感知,她清晰地“看”到了:隆仿佛化身成了一个连接天与地的“通道”,他的双脚从大地中汲取了“势”,他的双手引动了空气中的“流”,他的精神将这一切完美地调和、压缩,最终化作了那至纯至净的一击。
“人与自然……合一……”她喃喃自语,一双美丽的红眸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明悟。这,就是她苦苦追寻的答案!
“力量的意义,究竟是什么?”
就在蒂法沉浸在那份巨大的感悟之中时,一直静观其变的凯因,忽然向隆提出了一个仿佛与武道无关的问题。
隆从发招后的余韵中回过神,他沉思了片刻,目光清澈地回答道:“于我而言,是为了战胜昨天的自己,不断地超越极限,去追寻‘真之格斗家’的至高境界。你呢?”他反问道,“你拥有着远在我之上的、深不可测的力量,你又是为了什么而追求强大?”
“守护。”凯因的回答简单而直接,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为了守护我所珍视的一切,我需要与之相匹配的力量。仅此而已。”
一为超越自我而求道,一为守护他人而求强。两条截然不同的道路,却都通往了“强大”的顶点。隆深深地看了凯因一眼,眼神中的敬意甚至超过了面对一位同阶的武道家。
“你的‘道’,我十分敬佩。”
“彼此彼此。”凯因点了点头。
忽然,他话锋一转,语气中带上了一丝探究的意味:“波动拳的发力原理,很有趣。通过特定的肌肉高频震动与独特的呼吸节奏,将体内的生命能量与外界的自然之气共鸣,从而转化为纯粹的动能……原来如此。”
说话间,凯因随意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那只蕴含着斯巴达魔人血脉的右臂。他并没有像隆那样摆出任何架势,只是五指微张,对着前方空无一物之处。
刹那间,一股远比隆凝聚“气”时更加恐怖、更加霸道的能量开始疯狂汇聚。那并非源于自然,而是来自凯因体内那深不见底的、属于另一个世界的血脉深处!空气在他的掌心被急剧压缩,发出令人牙酸的悲鸣,一颗颜色更加深邃、仿佛要将所有光线都吸进去的、边缘闪烁着蓝紫色混沌电光的能量球,凭空而生!
这颗能量球的体积虽小,但其中蕴含的、那纯粹到极致的毁灭性力量,让隆的每一寸皮肤都感到了针刺般的剧烈战栗。那是生命面对绝对上位者的本能恐惧!
“!”
隆骇然失色,脸上的表情凝固了。他完全无法理解,对方仅仅是在旁观了片刻之后,不仅瞬间用言语道破了“波动”法门的核心原理,甚至还用一种截然不同的、更加蛮不讲理的力量体系,将其完美地再现了出来!
这已经不是学习和模仿的范畴了。这是一种近乎于“法则”的解析与创造!
凯因手腕一翻,那颗足以轻易夷平这座山头的混沌能量球便悄然消散于无形,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他看着因极度震惊而失语的隆,平静地说道:“道路虽不同,但力量的本质是相通的。你的‘道’,给了我们很好的启发,多谢了。”
说完,他转身走向依旧沉浸在感悟中、对刚才发生的一切毫无所觉的蒂法,留给隆一个高深莫测的背影。
这位毕生都在追寻武道极致的求道者,在今天,第一次亲眼见识到了横亘于凡人与“规格之外”的、那道令人感到绝望、却又忍不住心生向往的无垠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