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烨把勺子放在空碗边上，发出轻轻一声响。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还算稳。他又抬手捏了下眉心。脑子是清醒的，身体也听使唤了。三天没碰终端，事情已经堆在那里等他处理。
凯斯早上走的时候说了一句“你行了”，笑了笑，顺手关门。那笑有点不正经，像是终于不用再照顾他了。凌烨没理他。人走了以后，病房突然变得很安静。
他伸手拿过床头的军用终端，解锁时指纹扫了两次才成功——手指还有点抖，这很正常。等系统加载的时候，他看着屏幕里的自己，眼神没什么变化。刚才那几秒，他其实在想一些事：凯斯半夜说的话、那些他不该知道的事，还有那只一直握着他手腕的手。
他把这些念头关掉，就像关掉一个卡住的程序。
首页跳出三条未读消息。两条是整备所发来的维修进度更新，一条是加密通道推送。发件人是一串乱码，但签名上有吴家徽记的一角。他打开附件，标题写着：《婚约转让协议书》（最终版）。
文件自动展开。
条款写得很清楚。吴家负责安排林恩转入首都星第一医院，做腺体修复手术，并承担所有费用；术后康复由吴家旗下的疗养机构负责，确保环境达标。作为交换，凌烨必须正式签署文件，把他和阿瑞斯家族原定婚约相关的所有权利、名誉和继承资格，无偿转给吴家指定的继承人——他那个从没见过面的omega族弟。
页面最下面有三个验证林恩的户籍状态、医疗资质、资金账户流水。
凌烨点开第一个。
【公民身份确认】
姓名：林恩
出生登记编号：xG-
现户籍地：首都星第三行政区民生保障区A7栋
状态：已激活，享有完整公民权益
第二个链接跳出来的是首都星第一医院的官方界面。
【特殊诊疗资格核准】
患者姓名：林恩
适应症：先天性腺体功能抑制（III型）
治疗方案：阶段性神经重构+生物支架植入
主治医师：程远昭（高级职称代码：md-A902）
备注：已通过伦理委员会审批，列入优先治疗名单
他点第三个。账户显示一笔五千万星币的定向拨款，来源是“吴氏公益基金·医疗专项”，到账时间是昨天下午四点十七分。后面还有两笔小支出，一笔用于术前检查，一笔买了定制级神经稳定贴片，都是正规记录。
凌烨盯着屏幕看了很久。
他不是在犹豫。他在确认这些信息是不是真的。吴家做事喜欢耍花招，哪怕签的是电子合同，也可能在执行上动手脚。但这次，每条数据都能查到，路径清晰，没有模糊的地方。
他想起林恩第一次见他的样子。瘦得像根竹竿，蹲在福利院后墙啃冷馒头，后颈的疤还在流血。那时他说“你吃不吃”，对方愣了半天才点头。后来他们睡一张床，冬天没被子，他就把自己的外套撕了，给林恩裹在胳膊上取暖。
现在那个人终于能光明正大地进医院治病，而不是被扔在地下诊所等死。
值得。
他翻到协议最后一页，签字的地方亮着红框。输入生物密钥前，系统弹出提示：“本次操作将永久解除您与阿瑞斯家族婚约相关法律绑定，不可撤销，是否继续？”
凌烨的手指停了一下。
不是舍不得，而是突然意识到——这份婚约，他从来没见过原件。当年退婚那天，只有一群人围着他看笑话，没人解释过程，也没人问他愿不愿意。现在又要靠另一份协议来结束，听起来荒唐，可这就是现实。
他点了确认。
“滴”的一声，电子签章落下，时间戳生成：2187年4月16日 09:43:12。回执自动加密上传，同步发送至吴家法务端和星联婚姻登记中心备份库。
签完那一刻，他松了口气。
不是解脱，更像是完成任务后的放松。这种感觉他熟悉。每次带队修完机甲、清完虫巢、把队员安全带回基地后，他都会坐一会儿，什么都不做，让脑子空一阵。
但他没空太久。
终端震动了一下，新消息跳出来。发信人是整备所财务科，标题写着：“关于近期报销单据的补充说明”。他看了一眼内容，是赵铁山帮他垫付的零件费，需要队长签字补录系统。
他刚要回复，通讯面板又闪了一下。
这次是匿名短讯，只有一句话：
“协议收到了。你比我想的快。”
凌烨皱眉。
这不是吴家的风格。他们不会用这种语气，也不会主动确认。他立刻查发信来源，发现信号经过七层跳转，终点在一个废弃中继站，追不到源头。
他盯着那句话看了几秒，手指悬在删除键上，最后没按。
窗外舰队正在穿过一片尘云带，光线忽明忽暗，在屏幕上划过一道道灰影。他把终端放回床头柜，靠在床头闭上眼。
脑子里却浮现出昨晚做的梦。
梦里他站在小时候的老宅门口，雨很大，门缝透出光。他敲了三次，没人应。第四次，门开了条缝，里面站着一个穿军装的男人，背光看不清脸，只听见他说：“你不该回来。”
然后他就醒了。
心跳有点快，但他没动。那时凯斯还没走，坐在旁边椅子上打盹，头一点一点的。他看着对方睡觉的样子，忽然觉得这人也没那么讨厌。
但现在不行。
他不能在这个时候心软。
他睁开眼，拿起终端，打开整备所的日程表。明天有例行检修，后天要参加战术会议，大后天……还得去人事处更新健康档案。
生活要继续。
他一条条往下看，手指滑得很稳。直到看到某一行，停住了。
【4月18日 10:00 - 星联元帅府代表来访 | 议题：军官婚约备案审查】
凌烨盯着那行字，手指慢慢收紧。
元帅府？德里克的人？
他还没想明白，门锁“咔”地响了一声。
他抬头，看见凯斯推门进来，手里拎着饭盒，脸上还带着训练场的汗。
“给你带了点吃的，”凯斯走近，把饭盒放在桌上，“食堂新出的炖菜，加了营养剂，不容易腻。”
凌烨没动。
“怎么了？”凯斯察觉不对，低头看他脸色，“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凌烨看着他，忽然问：“你知道吴家那份协议吗？”
凯斯一顿。
“哪份？”
“《婚约转让协议书》。”凌烨声音很平，“我刚刚签了。”
凯斯站在原地，没说话，也不惊讶。两秒后，他轻轻“嗯”了一声，好像早就知道这事。
“你觉得我该签吗？”凌烨看着他。
凯斯抬起头，眼神沉了些。
“如果你是为了林恩，”他说，“那你早就该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