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整备所刚忙完一轮巡检，金属走廊里安静得很，只有工具车轮压过地面接缝时发出的轻微响声。凌烨走在前面，工装袖口还沾着一点润滑脂，步伐不紧不慢，却让人不敢靠得太近。
凯斯跟在他身后半步远的地方，怀里抱着刚交还的检测板，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边缘。他昨晚几乎没怎么睡，脑子里一直转着那张留在调度台上的纸条——“牛肉不错。下次少放胡椒。”
语气冷冰冰的，可好歹……他是吃了的，还留了话。
好像也不是完全没希望。
“队长，”趁着队伍落在最后，凯斯小心翼翼开口，“昨天主控校准的数据我整理好了，要现在录入吗？”
凌烨没回头，只抬手示意他停下，自己靠在检修通道尽头的舱壁上，背脊贴着冰凉的金属，神情淡漠。他转过身，目光直直落在凯斯脸上。
“你最近表现不错。”
凯斯一愣，心跳猛地快了一拍。他下意识挺直了腰，嘴角刚想扬起一丝笑，就被接下来的话钉住了。
“你的‘好运’确实提升了故障排除效率。”凌烨语气平静，像在念一份标准报告，“所以我才让你参与t级模块调试。”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凯斯握着记录板的手指收紧，指节微微发白。
“别误会。”凌烨继续说，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这只是资源调配。你的情绪、想法，对我毫无意义。”
头顶的灯闪了一下，光影晃动，映得他眉骨下的阴影更深了些。
“我不需要陪伴，不需要理解，更不需要你喜欢我。”他顿了顿，眼神没有丝毫松动，“你要么继续当我的‘灰盾’，要么现在就申请调离。”
凯斯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什么堵住，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想笑一下，缓解这难堪的气氛，却发现脸僵得厉害。
原来那句“牛肉不错”，不是破冰，而是告别前的最后一道确认。
他低头看了眼手中的记录板，上面是他熬夜整理的数据流分析，角落还画了个小箭头，写着“可能与凯斯接触顺序相关”。那是他偷偷加的，带着点傻气的期待——也许哪天，这些细节能让对方多看他一眼，不只是当作一个工具。
现在看来，全是多余。
他深吸一口气，转身就走。
走了大概十步，脚步越来越沉。他在拐角处停下，背对着凌烨，肩膀微微起伏。再回头时，脸上已经没什么表情了。
“我不会走。”他说。
凌烨站在原地，没应声。
“你说得对。”凯斯一步步走回来，站定在他面前，声音很稳，“我喜欢你，这确实没意义。但我能用这份‘好运’帮你，这就是意义。”
他笑了笑，眼睛亮得有点奇怪：“只要你还需要我，我就留下来。当工具也好，当盾牌也罢，我不挑。”
说完，他绕过凌烨，朝三号检测台走去，步伐稳定，背影不再紧绷，反而透出一种奇异的轻松，好像终于卸下了压了很久的东西。
凌烨站在原地，看着那道背影看了一会儿，才转身朝调度台走去。
他知道这话听着像妥协，其实更像宣誓。
但他不在乎。只要人还在岗位上，只要“灰盾”效应不消失，怎么想的，不重要。
上午九点十七分，三号检测台接到临时指令：Y-7飞控系统的惯性校准模块出现间歇性漂移，需立即排查并重置。这种任务通常由三人小组协作完成，风险等级高，涉及核心导航逻辑锁。
凌烨站在调度台前，手指在终端上划了几下，直接把任务派给了凯斯一个人。
“别搞砸。”他对走过来接令的凯斯说，语气和平时一样冷。
凯斯接过任务卡，扫了一眼内容，眉头都没皱：“保证完成。”
他转身走向检测台时，脚步轻快得像是去取一瓶水。路过工具架顺手拿了个绝缘套筒，还冲值班员点头打了招呼。
凌烨盯着屏幕上的状态标识，看着那个标注为“灰盾-01”的光点缓缓进入作业区，指尖在掌心轻轻掐了一下。
这才是正确的状态。
情感剥离，利益至上。
他重新调出昨天的数据对比表，准备更新凯斯的效能评估。可视线扫过实时监控画面时，动作顿了半秒。
凯斯正蹲在机甲底下拆接口面板，动作利落，嘴里还哼着不知道哪首老军歌的调子，声音不大，但足够让旁边的人听见。
他居然还在唱歌。
凌烨关掉窗口，起身巡视各检测台。走到三号台附近时，故意放缓了脚步。
“参数校准按b流程走，别跳步骤。”他站在两米外提醒。
“明白，队长。”凯斯头也不抬，“b流程，一步不落。”
“上次你擅自调整阈值的事还没算。”凌烨冷冷道，“别以为蒙对一次就能乱来。”
“不敢。”凯斯终于抬头，笑着露出一口整齐的牙，“我现在可是有纪律的人。”
凌烨盯着他看了两秒，转身离开。
回到调度台，他打开加密日志，准备录入今天的资源使用评估。输入到一半，忽然停住。
他发现自己刚才巡视时，顺手把凯斯放在台边的水壶挪到了阴凉处——那壶水原本晒在通风口下面，再过半小时就会温得喝不得了。
这种事，他从不做的。
他盯着那行未完成的句子看了几秒，删掉重写：
【灰盾单元持续稳定输出正面干预，行为模式回归可控范围，情感扰动已压制。】
敲下回车键，他合上终端，起身去四号台检查进度。
路过三号台时，凯斯正把最后一根信号缆插回槽位，系统自检进度条开始滚动。绿色光点一格格推进，最终跳出【校准完成】的提示。
“搞定！”凯斯长出一口气，摘下手套，随手扔进回收筐。
凌烨站在他身后两步远的地方，没说话。
“队长？”凯斯察觉到动静，回头看他，“还有什么要改的吗？”
“没有。”凌烨收回目光，“下次任务在下午三点，别迟到。”
“收到。”
凌烨转身走开，脚步比来时快了些。
凯斯坐在检修台边缘，仰头望着天花板上缓缓转动的排风扇，伸手摸了摸胸前的识别芯片。
银灰色的外壳有点凉。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摊开掌心，又慢慢握紧。
然后笑了。
“当工具也好。”他轻声说，“总比什么都不是强。”
整备所内机器低鸣，各检测台陆续响起任务完成的提示音。有人喊他帮忙核对一组电压数据，他应了一声，跳下检修台，快步走过去。
凌烨站在远处的调度台前，看着那个身影穿行在设备之间，和其他人说笑，递工具，弯腰查看线路。
自然得像本来就在那里。
他抬起手，看了看腕表。
距离下一波高危任务排期，还有六小时四十三分钟。
他在终端上调出明日的检修计划表，在三艘巡洋舰的核心动力组调试旁，再次标注了那个代号。
灰盾待介入。
光标闪烁两下，确认保存。
凯斯正弯腰钻进一台机甲的腹腔检修口，工装裤后袋里露出半截便签纸，上面写着一行小字：
“第18次主动接触，队长说了话。不算进步，算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