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令既出,陈留这台战争机器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运转起来。
然而,蔡琰与郭嘉都深知,仅凭自身力量,硬撼曹、袁两大强敌,纵能支撑一时,也绝非长久之计。
破局的关键,在于能否将这盘棋下得更大,将更多的棋子拉入局中,搅动天下风云。
夜深人静,核心书房内灯火依旧。
蔡琰、郭嘉、徐庶三人围坐,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茶香与更浓重的思虑。
新近被任命为谏议大夫、参与机要的陈宫,以及被擢升为尚书丞、协助徐庶处理政务的张邈也在座。
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与磨合,这些昔日吕布帐下的谋士、兖州本地的名士,已逐渐融入陈留的权力核心,各自发挥着作用。
陈宫性格刚直,善于分析大势;
张邈熟悉兖豫人情,在安抚地方、联络士族方面颇有建树。
“奉孝,联络各方之事,需即刻进行,刻不容缓。”
蔡琰指尖轻扣案几,目光灼灼。
郭嘉颔首,苍白的脸上因精神高度集中而泛起一丝异样的红晕:
“嘉已草拟数封密信,请主公过目。”
他取出几卷密封的帛书。
“其一,致幽州公孙瓒。公孙伯圭与袁绍有破家之恨,其子公孙续更与子龙有并肩作战之谊。可请陛下颁下密诏,封公孙瓒为幽州牧、前将军,令其出兵袭击袁绍后方。即便不能令袁绍主力回援,亦可牵制其大量兵力,缓解白马压力。信中需强调,若袁绍吞并陈留,整合中原,下一个目标必是幽州。”
蔡琰点头:“此策甚善。公孙瓒虽败退幽北,然他得子龙相助得了公孙度的地盘,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其对袁绍的威胁仍在。”
“其二,致徐州刘备。”
郭嘉展开第二封,“玄德公仁义,又与主公有旧盟。然其内部不稳,曹豹等丹阳旧部与袁术勾连,使其难以全力助我。此信,不以强求出兵为由,而是以天子名义,加封刘备为左将军、宜城亭侯,承认其徐州牧地位,并密令其‘肃清州内,屏藩东南’。“
”此举,既巩固其名位,使其感恩,又赋予他整顿内部的‘大义名分’。只要刘备能稳住徐州,清除内患,便是对曹操东部战线最大的牵制。同时,可暗示,若曹军主力久困于济阴,徐州或可伺机收复失地。”
徐庶赞道:“奉孝此计,可谓洞悉人心。予其利而授其权,使玄德公不得不为,亦乐于为之。”
张邈补充道:“邈可修书与徐州旧识,侧面助力,渲染袁术对徐州之野心,助玄德公坚定决心。”
“其三,”郭嘉拿起最后一封,语气略显凝重,“致江东孙策。”
蔡琰微微蹙眉:“孙伯符与袁术关系匪浅,其父孙坚亦曾与家父……恐难说动。”
郭嘉眼中闪过一丝锐光:
“正因其与袁术关系微妙,方可利用。孙策非久居人下之辈,其借袁术之名起兵,实则锐意开拓,志在江东。袁术僭越之心已露,孙策岂愿一直背负从逆之名?我可请陛下密诏,拜孙策为骑都尉,领会稽太守,承认其目前实际控制区域。”
并暗示,若其能表明立场,牵制袁术,甚至北上威胁寿春,待朝廷平定北方,必将表奏其更为显赫之职,正式划江而治。同时,亦可在信中稍加点拨,言袁术对其猜忌日深,鸟尽弓藏之理,孙伯符不可不察。”
“驱虎吞狼,亦要防虎噬主。”
陈宫冷静提醒。
“然也。”
郭嘉点头,“此乃权宜之计。孙策勇烈,其志不小,日后必成一方霸主。然眼下,袁术乃我东南大患,若能引孙策与之相争,则徐州压力可减,我军可专心应对北线。”
蔡琰沉吟片刻,果断道:“便依奉孝之策。此三信,以陛下密诏形式发出,用你我印信,遣最得力之心腹,星夜送往三处。”
“此外,”郭嘉补充道,“并州方向,南匈奴之事,亦需未雨绸缪。去卑贪婪,於夫罗暗弱,袁绍若久攻不下,必会以财货诱其南下寇掠,纵然威胁不到我陈留根本,并州百姓亦将遭涂炭,且恐扰乱大局。“
”嘉意,可抢先遣一能言善辩且通晓胡情之士,携金帛秘密前往匈奴王庭,一方面厚赏於夫罗,重申盟好,稳其心志;另一方面,设法离间去卑与於夫罗,若能令其内讧,或可使去卑难以全力为袁绍所用。“
”此举,非为御敌于国门,实为彰显朝廷怀柔远人、庇护北疆之德,亦是为将来彻底解决边患布下一子。”
蔡琰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赞赏与更深层次的考量。
她前世记忆中对匈奴后来的反复与危害知之甚深,郭嘉此议,正与她深埋于心的“防患于未然,扬威于塞外”的想法不谋而合。
“奉孝所虑极是。匈奴之事,关乎北疆安宁与朝廷威信,不可因其暂未犯我境而轻视。便依此计,人选可有?”
郭嘉目光微闪:“有一人,或可一试。雁门马邑人,张杨旧部,现闲居河内,名唤聂壹。此人胆大心细,常与边塞胡人交易,熟悉匈奴内情,且心怀忠义,常忧边患。”
“好!即刻以朝廷名义,征辟聂壹为谒者,持节,携重金前往匈奴王庭!告诉他,此行功成,朝廷不吝封赏!”
蔡琰果断下令。
这步棋,着眼于未来,亦是民族大义所在。
纵横之策已定,信使如同黑夜中的幽灵,背负着决定天下格局的密信,悄无声息地离开陈留,奔向各方。
然而,内部的暗流,并未因外敌压境而平息。
次日朝会,以光禄勋桓典、少府阴修为首的一部分老臣,再次旧事重提,言辞虽更显恭谨,但核心仍是“盼骠骑将军以天子安危为念,慎启战端”。
这一次,没等蔡琰开口,新任太中大夫、蔡琰之父蔡邕,首次在重大朝议上挺身而出。
他须发微颤,声音却洪亮而坚定:
“诸公!老夫颠沛半生,所见者众!董卓暴虐,李郭凶残,何曾因退让而存?今天子蒙尘初定,正需砥柱中流!曹、袁名为汉臣,实为汉贼!若因其势大而屈膝,则国将不国,君将不君!骠骑将军外御强敌,内抚黎元,正是擎天保国之举!吾等老臣,当同心协力,稳固后方,何以妄言退避,徒乱人心?”
蔡邕海内大儒,声望卓着,此番慷慨陈词,引经据典,顿时让桓典等人哑口无言,不少中间派官员亦纷纷颔首。
太尉杨彪亦紧随其后,力主抗战。
求和的声音再次被压制。
但蔡琰敏锐地注意到,卫将军董承在蔡邕、杨彪发言时,眼神闪烁,并未随众附和。
退朝后,蔡琰与郭嘉、徐庶回到书房,韩冲便来密报,董承近日与一些自长安跟来的官员及部分禁军将领密会频繁。
“董承……其女为陛下贵人,自恃外戚,又与曹操有旧。”
郭嘉低声道,“近日其府上往来人员复杂,恐有异动。嘉已加派人手监视。”
“内部不稳,如芒在背。”
蔡琰语气冰冷,“非常之时,当行非常之法。元直,加强对禁军的掌控,子龙那边也要提高警惕。至于董承……暂且看他如何动作。”
压力不仅来自朝堂,也来自深宫。
年幼的天子刘协,在经历了最初的慷慨激昂后,随着战事消息的沉寂,也开始显露出不安。
蔡琰每次觐见,都需要耗费大量心力安抚。
数日后,各方开始有了回音。
最先传来的是幽州的消息。
公孙瓒接到密诏和蔡琰的亲笔信后,果然心动。
他与袁绍仇深似海,如今既有天子诏命,又有报仇雪恨之机,当即点起两万骑兵,以大将田楷为先锋,自幽州出击,猛攻袁绍控制的河间国!
消息传到邺城,袁绍又惊又怒,不得不分兵命大将文丑北上抵御。
虽然未能迫使袁绍从白马撤军,但无疑大大减轻了吕布正面的压力。
紧接着,徐州刘备的回信也到了。
他在信中感激天子恩典,表示必当竭尽全力,整顿徐州,为朝廷屏藩东南。
同时,他隐晦地提到,已加强对与曹兖州接壤区域的戒备,并开始着手清理内部“不稳”因素。
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意味着曹操的东线,不再是无忧无虑。
然而,江东孙策那边,却迟迟没有明确回复。
只有零星消息传来,称孙策正在全力进攻吴郡剩余的抵抗势力,对北面事务似乎无暇他顾。
并州方向,聂壹也已出发,前途未卜。
这一日,最新的战报终于抵达。
白马方向,吕布依令坚守,颜良连日猛攻,皆被击退,伤亡不小,攻势已显疲态。
但吕布军中箭矢消耗巨大,急需补充。
值得一提的是,吕布麾下除高顺、张辽等将外,其原有的如魏续、宋宪、侯成、曹性等将领,在严峻的战事中也逐渐展现出能力,各司其职,稳住了阵脚。
而被委以整训部分黑山军重任的张燕,亦将一批经过初步整编、熟悉山地作战的士卒调往白马助防,发挥了作用。
济阴方向,张辽且战且退,成功将夏侯渊引入预设的埋伏圈,吕玲绮率骑兵突袭其粮队,烧毁部分辎重。
夏侯渊大怒,攻势更疾,但与张辽陷入僵持,未能再进一步。
陈宫在此线协助张辽参谋军事,其稳健的风格与张辽相得益彰。
好消息是,曹操和袁绍的本阵,依旧没有大举压上的迹象。
郭嘉的判断正在应验,他们都在观望,也在彼此猜忌。
蔡琰站在城头,望着北方隐约可见的烽烟。
她知道,第一阶段的对峙勉强撑过去了,但更严峻的考验还在后面。
公孙瓒的出击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一石,涟漪正在扩散。
刘备的整顿需要时间,孙策的态度暧昧不明,匈奴的隐患需要提前遏制,内部的隐患尚未清除……人才的汇聚让她手中可用的牌增多,但如何打好这副牌,压力依然巨大。
这盘天下大棋,每一步都更加凶险。
她回头,望向行宫的方向,那里有天子,有她失而复得的父母,有她为之奋斗的信念,更有刚刚开始凝聚在她身边的文臣武将。
“传令,”她声音平静,却带着钢铁般的意志,“优先补充白马箭矢弩炮。令韩冲,加大对河北、淮南、并州,乃至江东的情报渗透。我要知道袁绍下一步打算,曹操的真实意图,孙策究竟在想什么,还有……聂壹在匈奴的进展!”
风更急了,卷动着城头的旗帜,猎猎作响。
山雨,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