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寨一役的余波渐渐平息,琰堡并未因这场小胜而冲昏头脑。
蔡琰深知,在黄巾之乱尚未平息的当下,一时的胜利远不足以高枕无忧。
她与毛玠将更多精力投入到内部的巩固与建设上。
《琰堡规制》的细则被不断完善,如同给这座乱世孤舟铺设了更坚固的甲板。
户籍等级的明确,使得管理井然有序;田亩赋役的清晰,减少了内部的摩擦;而功过赏罚的严格执行,则树立了绝对的权威。
学塾里的书声、匠坊里的锤音、田野间的禾苗,共同构成了一幅乱世中难得的安居画卷。然而,这画卷的底色,依旧是警惕与未雨绸缪。
这一日,春雨初歇,空气中带着泥土的清新。
堡门哨探传来消息:有一行十余人,多是文士打扮,风尘仆仆,自称从颍川逃难而来,欲往荆州,途径此地,听闻琰堡之名,特来请求暂歇并补充些食水。
颍川,乃黄巾重灾区,名士云集之地。蔡琰与毛玠闻讯,都提起了精神。
两人登上门楼望去,只见来人虽衣衫略显破旧,面容疲惫,但举止间仍保持着士人的仪态,不似奸猾之徒。
“请问诸位先生尊姓大名?从颍川何处而来?”蔡琰在门楼上依礼相问,态度客气却保持着距离。
为首一位年长者拱手答道:
“老朽颍川陈温,字元悌。携族中子弟及几位门生,自颍阴逃出,欲往襄阳投奔故旧。途经宝地,听闻蔡小姐仁德,特来叨扰,望能赐些热水干粮,歇息片刻便即上路。”
陈温此名,蔡琰略有印象,似是颍川陈氏旁支,一位以学问着称但仕途不甚得意的老儒。
蔡琰并未立刻开门,而是谨慎道:
“原来是陈老先生,失敬。如今外界不靖,敝堡不得不谨慎行事。还请诸位稍候,容我命人备些饮食送出。”
她吩咐堡丁用吊篮送下足够的饼饵和热水,却未立即邀请入堡。
此举既表达了善意,也展现了防备之心。陈温等人见状,并未不满,反而对琰堡的严谨表示理解,在堡外寻了处干净地方安静用餐休息。
蔡琰借此机会,与毛玠仔细观察这些人。见他们用餐时依旧守礼,交谈低声,对堡丁送来的食物感激而不谄媚,确实像逃难的读书人。
“主公,看来不似有诈。”毛玠低声道,“颍川陈氏,乃名门望族,虽此人或非核心人物,但其身份学识,当无虚假。或可借此结个善缘。”
蔡琰点头,心中已有计较。待陈温等人用餐完毕,她方命人打开侧门,亲自出迎:
“方才多有怠慢,还请老先生及诸位先生见谅。堡内已备下粗茶,若诸位不弃,可入内稍作休整再行赶路。”
陈温见蔡琰亲自出迎,言辞恳切,心中好感大增,连称不敢。一行人被引入堡内一处僻静院落休息。
蔡琰并未大张旗鼓,只由毛玠作陪,与陈温等人交谈。
交谈中,陈温等人对琰堡的井井有条赞叹不已,尤其看到学塾中孩童读书的景象,更是感慨万千。
他们亦带来了颍川的最新消息:皇甫嵩与朱儁将军虽连战连捷,但黄巾余孽清剿不易,地方糜烂,许多士族家园被毁,流离失所。
“如今天下板荡,能如蔡小姐此处,保一方安宁,存续文脉,实乃难得。”陈温由衷赞道,话语中透露出对前路的迷茫。
蔡琰趁机道:“老先生谬赞。琰能力有限,唯尽力而为。如今荆州亦非全然太平,刘景升虽雅好文士,然其地距此路途遥远,险阻重重。若老先生不弃,敝堡虽陋,尚有几间空舍,可供先生与诸位暂居,切磋学问,教导蒙童,待时局稍定,再作打算,亦无不可。”
她再次抛出橄榄枝,但姿态放得很低,以“暂居”、“切磋”为名,尊重对方选择。
陈温闻言,沉吟良久。他看了看身旁疲惫的子弟门生,又看了看这秩序井然的堡垒,最终长叹一声:
“小姐盛情,温感激不尽。只是……我等此行,已与襄阳故旧有约,且家族未来,尚需筹划。今日得见小姐风采,见识宝地气象,已不虚此行。他日若有机缘,定当再访。”
他终究还是选择了前往荆州,那里有更成熟的政治环境和宗族联系。
蔡琰心中略有遗憾,但亦理解对方的选择。她命人准备了更充足的干粮盘缠,亲自将陈温一行人送至堡外,礼仪周全。
此事虽未招揽到陈温,但其对琰堡的正面评价,必将随着他们的行程传播出去。
更重要的是,这次接触像一次测试,让蔡琰和毛玠更清晰地认识到琰堡目前的吸引力所在与局限——它能吸引渴望即时安定和机会的寒士庶民,但对于那些与外界仍有强关联、有更高追求的世家名士,吸引力尚显不足。
数日后,当堡内生活重归平静,一名负责采买的堡丁带回一个消息:
他在附近集市上,听到几个兖州来的行商议论,说东郡那边有个叫曹操的骑都尉,打仗很厉害,但军纪严明,对百姓还不错。
曹操的名字,再次以这样一种坊间传闻的方式,传入蔡琰耳中。她站在墙头,眺望着北方。
此时的曹操,还在为皇甫嵩效力,征战四方,距离他成为一方诸侯还有很长的路。但历史的惯性巨大,她必须抓紧这宝贵的窗口期。
根基需一寸寸夯实,名声需一点点积累。潜龙在渊,勿用之时,正是强筋健骨之机。
她转身走向毛玠处理公务的廨舍,还有许多细则需要商议,许多规划需要落实。
客试真心,虽未得凤栖,却也让前路更加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