洧水畔的工程在钱粮激励与明确愿景的鼓舞下,进展颇为顺利。
庄户们因得了实惠,又见主家小姐言出必践,且规划长远,“仁慧”之名不胫而走,蔡琰对基层的掌控力悄然增强。
然而,她深知,小惠未遍,民弗从也;大业欲兴,必待英才。
真正的根基,在于识人用人,使人尽其才,物尽其用。
这一日,她并未外出,而是在府中书房,于一方素帛上缓缓勾勒着一些名字与符号。
福伯垂手立于一旁,详细汇报着各处田庄反馈的情况,尤其是新近推行的五日一操练。
“女公子,按您的吩咐,各庄都已开始试行操练,士气确有好转,庄户们也觉着有了主心骨。”
福伯语气恭敬,随即微露难色:
“只是……各庄护卫头领,多是凭勇力或家中资历擢升,于操练阵法、号令约束上,颇有些力不从心,难以服众。有几位头领,只会自己猛冲猛打,却不知如何调度众人。”
蔡琰闻言,并不意外。这是当下豪强部曲私兵中普遍存在的弊病,任人唯亲或唯勇,缺乏系统的选拔与培养机制。
她目光沉静,看向福伯,这个问题她思忖已久:
“福伯,依你之见,府中或是各处庄子上,可有虽眼下地位不高,但心思缜密、通晓进退、能令众人信服之人?不必限于护卫,便是庄头、账房,乃至普通庄客中,若有特出之处,亦可留意。”
她需要的不是单纯的猛士,而是有潜力成为基层骨干的“种子”。
这些人在煌煌史书中可能籍籍无名,却是未来支撑起她一方天地的磐石。
福伯闻言,凝神思索良久,方谨慎答道:
“回女公子,经您一提,老奴细想,倒真有几人或可留意。府中护院里有一人,名唤蔡谷,算起来是远支族人,早年曾随商队行走边郡,略通骑射,见识过些场面,为人沉稳寡言,但处事公道,手下七八个护院都愿听他调度。另有一处庄园的副庄头,唤作陈肃,本是寒门读书人出身,家道中落来投,识字,善筹算,管理佃户租税、安排农事井井有条,只是性情有些耿介,不善逢迎,故不为正职所喜,常被压制。”
“蔡谷,陈肃……”蔡琰轻轻重复着这两个名字,心中已有了计较。
蔡谷有阅历、能服众,是可塑之才;陈肃有文化、懂管理,正是基层急需的文职骨干。
她沉吟片刻,决断道:
“福伯,你暗中再细致考察此二人品性能力。若确有其才,不必声张,可寻个由头,将蔡谷调往洧水庄,暂代护卫操练之事,观其成效。让那陈肃协助管理此次水利工程的所有物料支取、人工记录、钱粮发放,务必账目清晰,一展其长。告诉他们,蔡家不吝提拔实干之才。”
她这是要打破论资排辈的潜规则,进行小范围、实绩导向的人才试炼与破格提拔。
福伯心领神会,深知此举意义,郑重应道:“老奴明白,定会办得稳妥,不引人注目。”
处理完人事布局,蔡琰又将目光投向案几上另一卷她亲手誊写的帛书——那是她凭借前世记忆与阅览医书(如《黄帝内经》、《伤寒杂病论》的零星知识),结合军中郎中的常见手段,整理出的《救伤备要》。
内容并非神乎其神的仙术,而是如何快速清洁伤口、压迫止血、固定骨折、处理常见疫病等战场上或乱世中最实用不过的救治知识,语言力求简明,配以简易图示。
“福伯,”她将帛书推过去,神色郑重,“此卷所载,乃汇总古之医者与军中救伤扶危之要法,力求简单易行。
你可知府中或庄上,有无信得过、手巧心细、胆大沉稳的仆妇或年长婢女?最好略通些药性草理者。
可由你择人亲授此术,令其熟习。日后庄上操练、工程,乃至突发事端中若有损伤,或可及时救护,减少伤亡。”
她此举,意在建立最原始的随军医疗或工伤救助体系,哪怕只能覆盖一个小小的范围,在乱世中亦是宝贵的力量。
福伯双手接过帛书,虽觉此事有些新奇,但出于对女公子近乎盲目的信任,仍是肃然应下:
“老奴记下了。府中张嬷嬷,其夫早逝,曾做过军中郎中,她耳濡目染,略通药理,人也稳重,或可一试。”
安排完这些,窗外日头已偏西。蔡琰踱到窗边,望着庭院中那几株在春寒中顽强绽放的老梅。
朝廷的消息依旧不容乐观,地方郡守对流民的弹压似乎更加严厉,但传闻中太平道的活动却也更加频繁隐匿,气氛如同这天气,阴沉中酝酿着惊雷。
她知道,光有内部的调整还远远不够。必须将目光放得更远。
她想起父亲蔡邕那些散落各处的门生故旧,其中不乏有真才实学却因性格刚直或不屑钻营而郁郁不得志者。
若能在此乱世将起未起之时,以蔡家的名义,暗中招揽、庇护一些这样的人才,将来或有大用。
但这需要极其谨慎的操作,且必须得到母亲的全力支持,时机仍需等待。
眼下,她就像一位耐心的玉工,在纷繁的璞石中,仔细地辨认、挑选着那些内蕴光华的材料,无论是勇毅之石,还是智谋之玉。
她小心地打磨,赋予其形,期待他们将来能绽放出照亮晦暗时代的光芒。
她不知道最终能雕琢出怎样的器皿,但她清楚,每一件成器,都将是未来格局中不可或缺的一块拼图。
窗外,暮色渐合,寒意愈重。但蔡琰的眼中,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笃定与灼热。
她正在用自己的方式,一点点地,为这个家族,也为这片土地上的生机,铺设着一条或许能通向不同未来的基石之路。
这条路能否抵住即将到来的洪流,尚未可知,但她已别无选择,唯有砥砺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