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建民从县城回到红山公社的时候都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去邮政所打电话,又跑了一趟场部,再转回到月亮泡子南面儿的家具店,跟刘晓红细细地讲了自己的打算,又硬磨着腻歪了一会儿,一通忙下来,骑着刘晓红新买的自行车往周家村赶时,太阳正好要落到山凹里。
尽管西北风刮得呜呜的,算是一路顺风,回到周家村时天还是黑了。
刚到护林站院门口,陈建民就感觉不太对劲儿。
护林站三间房子的灯都亮着,撕去里外两层塑料布之后,能老远就一目了然地看到屋子里情况。
西屋炕上围坐着一大圈儿人,中间放着一张大炕桌,桌子上摆满了盘子和大小碗,这特么不是聚在一起喝大酒呢吗?
到底啥情况?
陈建民站在大门口仔细看过去,嗯,正端着茶缸子比比划划的是周二光,他旁边是李秀成、四毛驴子、周丽红……呵,竟然连隔壁的小媳妇佟玉兰也在场,还好,没外人,都是护林的职工。
可特么现在是防火戒严期啊!都喝倒了,出现火情咋办?
陈建民的火气一下子窜上来了,好啊,老子不在家的时候,你们就是这么工作的?
他怒气冲冲地进去,把车子往墙上一靠,拽开外屋门又狠狠地摔上,“咣”的一声巨响,让正在喝酒的人们当时就面面相觑。
周二光歪了歪嘴喊道:“谁特么这么大胆?敢来摔我们护林站的门!进来!”
摔完外屋门的陈建民反倒是脑子冷静了一点儿,他咋琢磨自己手下这些人都不应该闲得没事就聚一起喝酒,不说别人,佟玉兰和周丽红两人肯定不能背着他整事儿,所以,应该是有啥特殊情况。
他收拢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努力挤出一丝微笑走进西屋,同时不轻不重开玩笑似的说道:“咋地,你周二光现在都占山为王啦?门关得重一点儿都影响你周司令喝酒的兴致了?”
一桌子人都愣在那里,大眼瞪小眼。
最后,还是周二光尴尬地挤出一丝笑容,“老大你回来了?”
“我要不回来,瞅你们这样是要把护林站都拆了啊!”陈建民仍旧笑着,只是笑容里没多少温度。
周二光悄悄地放下茶缸子,“呲溜”一下滑到炕沿边,还冲着炕上的李秀成等人连连使眼色。
老大生气呢,先甭管自己做的对错,态度上得有个样子。
坐在最外侧炕沿上的佟玉兰最先下地,刚要说话,她身后的周丽红出声了,“建民,你别怪他们,这顿饭是我安排的,嗯,也没喝酒,就是以茶代酒了。”
陈建民一愣,眨着眼睛问:“啥情况啊?”
周丽红苦着脸低头。
佟玉兰解释道:“丽红姐明天就离开这儿了,寻思着将来不一定还能回来,就安排大伙吃顿饭。”
“啥?离开这儿是啥意思啊?”陈建民是真懵了。
佟玉兰瞅了瞅很难开口说话的周丽红,拽着陈建民去了东屋,关上门小声告诉他:“丽红姐的爹妈叫人给捎话过来了,说是她弟弟,就那个叫周力军的,跟人打架好像把人整残了,判了五年。他媳妇儿张玉屏把孩子扔给爷爷奶奶跟人跑了。”
“她爹妈意思是让她回去,瞅这样她不回也不行了。本来还想等你回来再商量来着,可是今天又捎来信儿,说是她妈病倒了,她这才急着回去。”
听到这儿,陈建民完全冷静下来了,“那工作咋办?她咋打算的?”
佟玉兰努嘴:“瞅她那意思,工作也不想要了。”
“我去嘞,这是不打算回来了呀!玉兰嫂子,你去把她喊来吧,我跟她唠唠。”
……
“唠啥?咱们之间还有啥可唠的!”县城县政府宿舍楼下,刘晓梅看着堵在门口的李艳丽冷冷地说道。
“晓梅,”李艳丽往左右瞅瞅,弱弱地恳求,“这儿说话不方便……”
“李大夫,我一天工作挺累的,所以你有啥话就在这儿说吧,完事我还得回去睡觉呢。”
刘晓梅的语气一点儿都没缓和,甚至还更疏远了。
李艳丽使出撒娇绝技,抱住刘晓梅的胳膊贴上去就不放,“晓梅,去我小姨家呗,啊,求你啦!”
刘晓梅不为所动,缓慢且坚定地抽出胳膊,把李艳丽推到一边儿,头都没回就往楼上走去。
李艳丽两手捂脸慢慢地蹲下来,片刻后感觉蹲在这儿也不是那回事,让人瞅着了难免说三道四,站起身恨恨地踢了两脚门框,好像这门框就是那个混蛋玩意儿似的。
还低声骂了一句:“都怪你,陈建民!你给我等着,明天就回去找你算账!”
紧了紧风衣,大步流星地往家走。
……
陈建民打了个大大的喷嚏,接过周丽红递过来小半张旧报纸,擦了擦鼻子,“丽红姐,你接着说,接着说。”
……
十多分钟过去,西屋里的周二光看到进来的佟玉兰,指了指东屋方向小声问:“还没唠完?”
佟玉兰摇头,坐回到炕沿上提出建议:“二光,咱们先吃吧,估计得唠一会儿。”
李秀成是个心思细致的人,马上端起碗赞同:“对,对,咱们吃完了正好出去转一圈儿,今晚这风可不小!”
这话是半点儿毛病都没有,按照陈建民一开始就定下的规定,防火戒严期内,一旦遇到了风力五级以上的天气,扑火队所有人必须在岗,且每天不少于两次带着扑火装备爬一次头道梁,这有两个作用,一是能在最大限度上发现火情时第一时间出动扑火,二是锻炼队伍。
当然,今晚这一次出动可能还有别的作用。
周二光也不傻,大眼珠子在眼眶里咕碌两圈儿,马上说道:“对,咱们白天才出去一趟,后一趟现在补上正好。”
队长发话了,其他人当然没意见,何况这还真就是正事儿。
一顿风卷残云,饭桌上的菜盘子很快就见底了。
两分钟后,院子里就响起周二光整理队伍的声音,然后,整齐的踏步声传进西屋,正在收拾桌子的佟玉兰,听着越来越远的动静,放下了手里的盘子,去了外屋把电灯关了。
在黑暗中站了片刻,扭身回到西屋,关紧了门。
可是东屋里整出来的声音还是隐隐约约地传进耳朵里,让她渐渐地感觉到有点儿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