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岸丽景小区深处,那家隐秘的地下砂舞厅内,奢华的装饰与颓败绝望的气氛格格不入。
空气中弥漫着昂贵的雪茄和红酒的气息,却掩盖不住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恐惧。
廖强猛地吸了一口雪茄,烟雾后面是他扭曲而焦虑的脸。
他压低声音,几乎是咬着牙说道:
(“卢局,情况不对,事情彻底闹大了!
军警联合,全城封锁,常委会那边这么久没消息,肯定是黄政和侯书恒那两个老少狐狸掌控了局面!
我担心……曾维那个软骨头,扛不了多久!”)
他抬起头,眼神复杂地看着卢鸥,带着一丝决绝:“你走吧!趁现在还有一丝机会,走得越远越好!别再回隆海了!”
卢鸥脸色灰败,往日公安局长的威风早已荡然无存,他苦笑着摇了摇头,将杯中红酒一饮而尽,喉结剧烈地滚动着,酒精并没能带来丝毫暖意,反而让心底的寒意更甚:
(“走?往哪儿走?我的护照、所有身份证明都被监控了,黄政早就下了命令,限制我离开隆海!
现在各个路口都是武警和警察,我这张脸,就是最大的通行证——通向监狱的通行证!”)
他的声音里充满了不甘和深入骨髓的恐惧。
“那你……”廖强看着他,眼神晦暗。
卢鸥眼中闪过一丝困兽般的狠戾和侥幸:
(“再等等!等到天黑!夜色是最好的掩护。
我对隆海的每一条小路、每一个死角都了如指掌!
我就不信,他们能把整个隆海围得像铁桶一样!
只要有机会溜出去,钻进山里,或者找条小船从水上走,未必没有一线生机!
到时我俩一起走。”)
这话与其说是安慰廖强,不如说是给自己打气。
廖强闻言,脸上露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又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红酒,仿佛那不是酒而是麻醉剂,仰头狠狠灌下,酒精灼烧着他的喉咙和胃,却烧不散心头的冰冷。
他放下酒杯,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旋转的、散发着暧昧光晕的灯球,喃喃道:
(“走?呵呵……我能走去哪里?”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悲哀和无奈,“我的老婆,孩子,老母亲……
他们都在省城,都在肖少的‘照顾’之下。
要不是捏着这张王牌,他怎么会放心把天铭和隆海源油这么大的摊子交给我打理?
我走了,他们怎么办?” 他转过头,看着卢鸥,眼神中竟然带着一丝临终托付的意味,“卢局,你走吧。感谢你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的照应。
楼上我那个秘密的暗室里,墙角第三块地砖下面,还有一些黄鱼(金条),美金,现金……不多,但够你出去后支撑一段时间。
原本想着……有朝一日能一起全身而退……”
他话说了一半,却又颓然地挥了挥手,长长地叹了口气!
那口气仿佛带走了他所有的精气神,“哎……算了,不提了。家里……就让他们自己听天由命吧……肖少……或许会看在我这么多年当牛做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份上……”)
他的话语里充满了不确定和绝望,连他自己都无法相信这种渺茫的希望。
所谓的“照顾”,其实就是赤裸裸的人质控制。
卢鸥看着他这副彻底认命的模样,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安慰或者共同策划的话,最终却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知道,廖强已经被彻底绑死在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上了,甚至比他陷得更深。
就在这时,廖强似乎想起了什么,下意识地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时间显示已过上午九点。
他的眉头紧紧皱起,脸上露出了更深的不安和疑惑,他喃喃自语道:
“奇怪……都过了9点了……肖少不是说,市委书记左小华已经安排了市政法委书记带队来隆海‘了解情况’吗?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按道理,市里的人应该到了……”
这种异常的寂静,比任何坏消息都更让人心悸。
它仿佛预示着,他们最后指望的那根救命稻草,或许也已经自身难保,或者……在权衡利弊后,选择了最符合自身利益的——抛弃他们。
卢鸥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急切地说:
(“要不……你再打电话问问肖少?
如果市纪委和公安局的人能把曾维强行押往市里问审,脱离了黄政的控制,肖少肯定有办法让他在路上‘闭嘴’,或者干脆让他‘消失’!
只要曾维这个最直接的证人没了,很多事就死无对证,我们……我们就还有周旋的机会!”)
廖强眼神挣扎了一下,最终还是颓然摇头,将手机扔回桌上,声音沙哑:
(“不打了……不能再打了。外面的情况,李彪、钟在强他们肯定早就第一时间汇报给了肖少。
我现在再打过去,除了招来一顿臭骂,甚至……甚至可能被他当成弃子彻底切割,还能有什么用?”)
他比卢鸥更了解那位“肖少”冷酷无情的行事风格。
廖强的预感是准确的。
此时,远在省城西坪市那家高档会所里的肖少,已经通过其他渠道,获悉了桂明市政法委书记一行人被隆海县武装部副部长刘权带着一个连的兵力,以“军事行动期间,确保领导安全”为由,硬生生拦在县界之外的消息。
肖少气得将手中的水晶酒杯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和酒液四溅。
他脸色铁青,眼中满是暴戾之色,在房间里如同困兽般踱步。
他知道,时间每过去一分钟,隆海那边的防线就崩溃一分!
一旦曾维,甚至廖强、卢鸥落入黄政手中,拔出萝卜带出泥,后果不堪设想!
他猛地抓起另一部加密手机,再次拨通了桂明市委书记左小华的电话。
这一次,他的语气失去了往常那种居高临下的从容,带着明显的焦躁和威胁:
(“左叔!你安排的人被隆海县武装部拦住了!进不去!你到底有没有尽力?!
快想想办法!必须让他们进去把人控制住!
拖得越久,隆海这盘棋就彻底成死棋了!到时候,大家一起玩完!”)
电话那头,左小华拿着话筒,脸上充满了挣扎和疲惫。
他沉默了足足十几秒,仿佛在进行着极其艰难的心理斗争,最终,他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声音带着一种认命般的沙哑:
“肖少……我会再试试。请你转告老领导,我左小华……最后再帮他这一次。看看我这张老脸,在军队系统管不管用……”
说完,他不等肖少回应,便重重地挂断了电话,仿佛扔掉一块烫手的山芋。
他瘫坐在宽大的办公椅上,点燃一支烟,却没有吸,只是任由烟雾在指间缭绕,目光空洞地望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
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悔恨和苍凉:
“哎……人生如棋,一步错,步步错……老领导啊,你当年给了我希望,把我扶上这个位置,但同时也……也给了我一条无法回头的……不归路啊……”
他将只吸了一口的烟用力按灭在烟灰缸里,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又像是走向刑场前的最后决绝。
他深吸一口气,拿起了那部直通重要部门的红色保密电话,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拨通了桂明市军分区司令部的号码。
“你好,我是市委书记左小华,帮我转接陈旭司令员。”他的声音尽量保持着平静,但细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接线员礼貌回应:“好的,左书记,请稍等。”
桂明市军分区司令办公室。
司令员陈旭刚刚挂断与远在东平省的表妹杜玲的通电话,脸上还带着一丝宠溺又无奈的苦笑,对着已经传来忙音的话筒小声嘀咕:
“这死丫头,真是有了老公就忘了哥!小时候白那么疼你了,现在为了黄政那小子,恨不得把她哥我当枪使……”语气虽是抱怨,但眼神里却满是呵护。
就在这时,旁边那部加密的红色电话响了起来。
陈旭神色一正,收敛了脸上的随意,恢复了军人特有的冷峻和威严,拿起话筒:
“我是陈旭,哪位?”
电话那头传来左小华尽量保持镇定的声音:“陈司令,你好,我是左小华。”
陈旭眉头微挑,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客套和疑惑:
“左书记?这个时间打电话,是市委有紧急常委会需要我列席吗?可这种事也不用劳烦你亲自打电话通知啊。”
左小华在电话那头顿了顿,显然在组织语言,语气带着明显的为难和试探:
(“陈司令,不是常委会的事。
是……是这样的,我们市里派往隆海县的一个调研组,嗯,主要是政法委和纪委的同志,有重要工作需要立即进入隆海。
但是……被你们隆海县武装部的同志,嗯,出于安全考虑,暂时拦在了县界外。
你看这……调研组的工作确实非常紧急,关系到隆海的稳定大局,能不能……请陈司令协调一下,让他们先进去?”)
陈旭听完,原本还算客气的语气瞬间变得冰冷严肃,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军人不容置疑的强硬:
“左小华同志!”
他直接省略了官场惯用的“书记”称呼,直呼其名。
(“我必须严肃地提醒你!隆海县目前正在进行的,是经过批准的军警联合反恐防暴专项行动!
这是一级军事行动!在行动没有结束、危险没有解除之前,任何非作战人员不得进入核心区域,这是铁的纪律,是为了所有人的安全负责!
你作为市委书记,应该清楚干预军事行动的严重性!
你的这个请求,不仅不合适,而且你的言行已经越界!
请你立刻停止这种不符合规定的行为,否则,后果自负!小心上军事法庭!”)
“啪!”
陈旭根本不给左小华任何辩解或再开口的机会,说完便直接挂断了电话,语气之强硬,态度之决绝,没有丝毫回旋余地。
听着电话里传来的刺耳忙音,左小华拿着话筒,僵在原地,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知道,自己这最后一张牌,不仅没打出去,反而引火烧身了。
陈旭的态度如此强硬,背后必然有更上层的授意和黄政的绝对支持。
隆海,已经成了一片独立的战场,外面的力量,再也难以介入。
而他左小华的政治生命,乃至人身自由,似乎也随着这通被挂断的电话,进入了倒计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