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黄政高效地为郑家权省长梳理筛选如山文件,为国企改革试点锚定突破口的同一时刻,位于省委大楼另一侧的省委书记办公室内,却是另一番凝重而隐秘的景象。
厚重的窗帘并未完全拉拢,午后的阳光透过缝隙,在弥漫着青色烟雾的空气中切割出几道朦胧的光柱。
办公室内烟雾缭绕,仿佛刚刚经历了一场激烈的鏖战。
丁正业书记靠在宽大的皮椅上,指间夹着的香烟已经燃了近半,烟灰缸里更是堆满了烟蒂,显示着主人内心的不平静。
办公室门被轻轻敲响,杨辉推开门,侧身让新任命的东元市市长赖修景走了进来。
“老领导,您这是……抽了多少啊?这屋子都快没法待人了。”
赖修景一进门就被浓烈的烟味呛得微微皱眉,他快步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一道更大的缝隙,让外面清冷的空气流通进来,驱散一些窒闷。
杨辉则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带上了房门。
丁正业没有起身,只是用夹着烟的手指,随意地指了指办公桌上那盒开启的特供香烟,声音带着一丝疲惫的沙哑:“自己拿。”
赖修景也不客气,自己抽出一支点上,深吸了一口,试图平复自己刚刚被任命、又即将面对未知挑战的激动与忐忑。
他看得出来,老领导找他来,绝不仅仅是例行谈话那么简单。
稍顷,杨辉再次轻轻推门而入,端着一杯刚泡好的热茶放在赖修景面前的茶几上。
然后又熟练地为丁正业已经见底的茶杯续上热水,整个过程悄无声息,完成后退出了办公室,再次将那片充满烟雾与秘密的空间留给了两人。
赖修景看着杨辉离开,这才转向丁正业,语气诚挚地说道:“老领导,谢谢您。东元这个担子,我一定……”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丁正业摆手打断了。
丁正业将还剩一小截的烟蒂用力摁灭在烟灰缸里,身体前倾,目光变得异常锐利,仿佛能穿透人心。
“修景,感谢的话先放一边。”丁正业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他拉开抽屉,从里面取出一个没有标识的牛皮纸档案袋,分量不轻,直接推到了赖修景面前的桌沿。
“这个担子不轻,甚至可能……很烫手。你先看看这个,看完再说谢不谢的话。”
赖修景心中一凛,意识到事情绝不寻常。
他放下香烟,郑重地拿起那个档案袋,解开缠绕的棉线,将里面厚厚一沓资料抽了出来。
只翻看了几页,他的脸色就骤然变了!眉头紧紧锁起,眼神中充满了震惊、愤怒与难以置信。
如果黄政此刻在场,必定会一眼认出,这正是小连和小田秘密调查后汇总整理的、关于卢树县精神病院非法羁押、以及背后可能牵扯到更高层级官员的初步证据材料!
其中一些关键的时间节点、涉及的人员关系网络,都被清晰地标注了出来。
办公室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以及两人沉重的呼吸声。
赖修景看得非常仔细,几乎是一字一句地在咀嚼,越看,他的脸色越是阴沉,拿着资料的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这份材料里披露的内容,触目惊心,完全颠覆了他对某些地区和部门的认知。
足足过了近半个小时,赖修景才缓缓放下最后一页材料,他抬起头,看向丁正业,声音因为压抑着怒火而显得有些沙哑:
“简直……太离谱了!无法无天!”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提出了那个最关键、也最敏感的问题,“老领导,这材料里提到的某些迹象和关联……翁省长他……恐怕也脱不了干系?”
丁正业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又点燃了一支烟,深吸一口,缓缓吐出烟雾,目光透过烟雾看着赖修景,语气凝重得如同铅块:
“不是恐怕,是肯定有问题。”他给出了确切的判断,随即抛出了一个更重磅的信息,压低了声音。
“这份调查结果,来历非同一般。不是我们省里任何一个部门查的,是中央警卫局的人,在执行其他任务时无意中发现端倪,觉得事态严重,亲自潜入进行了初步核实……其真实性和严重性,毋庸置疑。”
他顿了顿,让这个信息的冲击力充分被赖修景消化,然后才继续说道:“上面已经给我下了死命令,必须彻查,一网打尽,绝不姑息!但是……”
丁正业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
【“对方在本地经营多年,树大根深,关系网盘根错节。
如果按照常规程序,由省纪委或者公安厅直接介入,很可能会打草惊蛇,导致关键证据被销毁,甚至相关人员潜逃。
所以,必须秘密进行!你这次去东元,明面上的任务是抓好经济、搞好发展,但最核心、最紧迫的任务,就是要在这份材料的基础上,利用你市长的身份和权力,进一步展开隐秘调查,摸清全部事实,锁定所有涉案人员,尤其是……保护伞!”
赖修景感觉肩头仿佛瞬间压上了一座大山。他沉默了片刻,将手中的烟头狠狠摁灭,眼神重新变得坚定和锐利,那是他多年公安生涯淬炼出的本色。
“老领导,信心,我肯定有!身为党员,清除蛀虫,义不容辞!”
他先是表明了态度,随即话锋一转,开始务实思考,“但这件事,难度极大,光靠我一个人,势单力薄,需要组织上的全力支持和配合。”
他条理清晰地分析道:
【“从这份材料看,问题非常明显,卢树县乃至东元市当地的公安系统,肯定有问题!
或者说,其中一部分掌握着实权的人,已经烂掉了!
他们很可能就是这黑色链条的保护伞和执行者。如果我们动用常规的公安渠道,无异于与虎谋皮,消息可能瞬间就走漏了。”】
他提出了关键要求:
【“所以,在我上任后,必须尽快、而且要不引人注目地,对东元市,尤其是卢树县的公安局领导班子和关键岗位,进行必要的、可靠的调整。
我需要安排绝对信得过的、能力过硬的精英骨干进去,至少掌控住情报和行动部门,这样才能确保调查的隐秘性和有效性。”】
丁正业赞许地点了点头,赖修景的思考和判断非常专业和到位。
他提示道:“卢树县公安局层面的人事,你可以上任后,以工作需要、加强力量等名义,自己想办法逐步调整,注意策略和节奏,不要引起太大反弹。市局层面,如果需要支持,随时向我汇报。”
他意味深长地补充了一句,点明了另一条潜在的助力:
“谭云平同志,是个好同志,在东元工作多年,根基和人脉都不错。他这次调任历城,也会做好交接工作。
(这话暗示赖修景可以主动寻求谭云平的帮助,借助其在东元市委常委会里的影响力,为自己尽快掌控局面、推动必要的人事安排提供支持)。”】
赖修景立刻心领神会:“老领导,我明白。我会尽快与云平市长沟通,平稳交接,并争取他的支持。”
丁正业最后郑重地叮嘱道:
【“修景,这件事,非同小可,背后牵扯的利益和势力可能超乎我们的想象。
你在调查过程中,一定要注意自身安全!既要斗智,也要有防范意识。
我已经跟浦东来政委初步沟通过,在必要的时候,可以协调东元军分区的力量,为你提供安全保障和必要的支援。
记住,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
这番交代,让赖修景心中暖流涌动,也感受到了巨大的责任。
他站起身,挺直腰板,向丁正业敬了一个标准的、带着军人般坚毅的注目礼:
“老领导,您放心!我赖修景就是粉身碎骨,也一定把这颗毒瘤挖出来,绝不辜负您的信任和组织的重托!”
丁正业看着他眼中燃烧的斗志和决心,心中稍安,用力地点了点头,目送着赖修景将那份沉重的资料小心地收好,转身步履坚定地离开了办公室。
门轻轻关上。丁正业重新将目光投向窗外,省委大院内秩序井然,但他知道,一场没有硝烟、却同样凶险的战争,已经在东元市悄然拉开了序幕。而他手中的利剑,已经派出。
与此同时,在省政府大楼那边,黄政刚刚将郑家权省长批阅完毕的文件整理好,通知秘书一处的小赵前来取走。
他伸了个懒腰,看了看窗外尚早的天色,心情轻松地计划着下班后去球场活动一下筋骨。
浑然不知,另一条由他最初发现的隐秘战线,已经进入了更加紧张和危险的实质性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