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风管道内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机器低沉的嗡鸣和管道壁传来的微弱震动。
空气浑浊，带着浓重的机油味、金属锈蚀味，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类似福尔马林的刺鼻气息。
林半夏和周卫国一前一后，在狭窄的空间里艰难爬行，每一次移动都发出细微却令人心惊的摩擦声。
周卫国在前，凭借记忆和直觉选择方向，目标是向下，尽可能靠近船只的动力舱或可能存放救生设备的底层甲板。
他的动作像猫一样轻灵，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异常的声响。
半夏紧随其后，受伤的脚踝在粗糙的管壁上刮蹭，传来阵阵刺痛，但她咬紧牙关，不敢发出任何呻吟。
黑暗中，她只能看到周卫国模糊的轮廓和偶尔回头时眼中一闪而过的警惕微光。
爬行了似乎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前方出现一个岔路口。
一条管道向上延伸，隐约传来更清晰的机器轰鸣；另一条向下，更深邃，那股福尔马林的味道也更浓烈。
“向下。”周卫国几乎没有犹豫，低声道。上层可能是核心区域，守卫必然森严。下层虽然未知，但或许是突破口。
他们转向下方的管道。
坡度更陡，管道壁更加潮湿冰冷。
爬行变得更加困难。
又前行了约十几米，前方出现微弱的光亮，是从一个通风口格栅缝隙透出的。
周卫国示意停下，悄无声息地挪到格栅边，透过缝隙向外窥视。
外面是一个巨大的、灯火通明的大厅。
与其说是大厅，不如说是一个……生物样本库。一
排排巨大的、类似圆柱形培养罐的透明容器整齐排列，一直延伸到视野尽头。每个罐体都浸泡在淡蓝色的营养液中，里面悬浮着……各种难以名状的生物组织，有的像放大的器官，有的呈现出奇异的、非自然的形态，有些甚至能看到隐约的、类似蜂巢的纹路在表面蠕动。
空气中那股刺鼻的气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大厅中央有几个穿着全封闭防护服的研究人员正在操作台前忙碌，对着一排显示器记录数据。
墙壁上是巨大的屏幕，显示着复杂的生物分子结构图和不断跳动的生命体征参数。
这里根本不是普通的科研船！这是一个漂浮在海上的、高度机密的高级生物实验室！
林国栋所谓的“制衡”和“保护”，其背后隐藏的，是远比想象中更深入、更骇人的生物技术研究！
周卫国脸色铁青，对半夏打了个极度危险的手势。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
就在这时，下方管道深处突然传来一阵极其轻微、却很有规律的“哒、哒”声，像是某种机械装置在周期性运作，又像是……脚步声？
周卫国猛地回头，示意半夏噤声，全身肌肉绷紧。
声音是从他们来的方向传来的，正在缓慢而稳定地靠近！有人进入管道了！是巡逻？还是发现了他们？
退路被堵死了！
周卫国迅速观察格栅外的样本库。研究人员似乎没有异常，注意力都在屏幕上。
他当机立断，用匕首尖端极轻地撬动格栅边缘。
格栅是卡扣式的，并不牢固。
他小心翼翼地将格栅挪开一条缝隙，刚好够一人侧身钻出。
“快！出去！躲到那个大型分析仪后面！”他压低声音，将半夏先推了出去。
半夏忍着脚痛，踉跄着滚出管道，迅速蜷缩到最近的一个巨大银色分析仪器后面。
几乎同时，周卫国也敏捷地钻出，并将格栅轻轻复位。
两人紧贴着冰冷的仪器金属外壳，屏住呼吸。
样本库里的研究人员依旧没有察觉。但管道里的“哒哒”声越来越近，已经到了他们刚才停留的岔路口附近。
突然，样本库一角的扩音器响起了林国栋平静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不用躲了，孩子们。我知道你们在那里。”
周卫国和半夏的心脏瞬间沉到谷底！
“样本库b区的通风管道监控显示异常震动。你们的好奇心，总是能带给我……惊喜。”林国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压迫感，“出来吧，我们谈谈。反抗没有意义，这里的安保系统远超你们的想象。”
话音刚落，样本库的几个出入口同时滑开，数名手持非致命性电击武器、穿着黑色作战服的安全人员迅速涌入，呈扇形向分析仪包围过来。
动作整齐划一，眼神冰冷。
彻底暴露了。
周卫国看了一眼半夏，眼神决绝。他缓缓举起双手，从仪器后走了出来。半夏也深吸一口气，跟着站出。
安全人员立刻上前，动作粗暴地搜查了他们全身，卸掉了周卫国隐藏的最后一把匕首和半夏的脉冲笔。
然后押着他们，走向样本库一侧的一个通道。
通道尽头是一间观察室，一面是巨大的单向玻璃，正对着下面的样本库。林国栋坐在轮椅上，就在玻璃前，伊森博士站在他身后。
“坐。”林国栋指了指房间里的椅子，语气依旧平和，但眼神锐利如刀，“我很失望。我给了你们信任和机会，你们却选择了最不明智的道路。”
“信任？”周卫国冷笑，挣脱开押着他的手，“把我们当囚犯关起来，叫信任？”
“必要的保护措施。”林国栋淡淡道，“外面的世界对你们来说太危险了。尤其是现在，‘影子’的极端派已经将你们列为最高优先级目标。只有在这里，你们才是安全的。”
“安全地成为你的实验品？”半夏盯着他，声音因愤怒而颤抖，“像下面那些东西一样？”她指向玻璃外的样本库。
林国栋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表情：“那些……是必要的代价。是理解生命、对抗更强大威胁所需的知识基石。蜂巢的技术是一把双刃剑，我们不能因为恐惧就放弃掌握它。”
“包括‘全域共鸣’？”周卫国逼问，“那也是‘对抗威胁’？”
林国栋沉默了片刻，缓缓道：“‘全域共鸣’是极端派的疯狂构想，是必须阻止的灾难。
但它的技术原理，涉及深层的神经网络同步和意识场干涉，本身就蕴含着巨大的奥秘。
了解它，才能更好地防御和摧毁它。”他的话语中，依旧带着一种科学家对未知领域的本能贪婪。
“所以你还是想得到它！”半夏感到一阵恶心。
“我想控制它，而不是被它控制。”林国栋的语气加重，“而这，需要力量！需要像半夏你这样的‘钥匙’！只有你能深入蜂巢系统的核心，找到其致命的弱点！G73的失败证明了你的潜力，但也说明了你的不稳定性！你需要训练！需要引导！”
他操控轮椅，转向半夏，目光灼灼：“加入我，半夏。不是作为工具，而是作为合作者。我们一起，可以彻底终结蜂巢的噩梦，可以为你母亲报仇，可以创造一个不再有这种悲剧的未来！这才是真正的责任和救赎！”
他的话语充满诱惑力，仿佛一幅光辉的蓝图。
但配合着窗外那些诡异的生物样本和周围冰冷的警卫，显得无比虚伪和可怕。
“如果我说不呢？”半夏的声音冰冷。
林国栋脸上的温和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不容置疑的威严：“那么，为了阻止更大的灾难，我不得不采取一些……更直接的措施。确保你的能力不会被滥用，同时也确保……它不会被浪费。”
他看了一眼伊森博士。伊森博士点了点头，拿出一个平板电脑操作了几下。
观察室一侧的墙壁滑开，露出后面一个更加狭窄的房间，里面只有一张束缚椅和一套连接着复杂线缆的头盔式设备。
“这是神经接口校准仪。”林国栋平静地解释，“可以安全地读取和映射你的脑波活动模式，帮助我们更好地理解你的能力特性。过程无痛，只是为了收集数据。”
安全人员上前，试图将半夏推向那个房间。
“放开她！”周卫国猛地暴起，一拳砸向最近的一名警卫！但另外两人立刻用电击棍狠狠戳在他腰侧！
噼啪！蓝光闪烁！周卫国闷哼一声，身体剧烈抽搐，重重倒地，一时无法动弹。
“卫国！”半夏惊叫，想冲过去，却被死死按住。
“不要伤害他。”林国栋对警卫摆了摆手，看着地上挣扎的周卫国，叹了口气，“何必呢？卫国，你是个优秀的战士，但你的思维方式太局限了。这个世界需要的是秩序和理性，而不是无谓的牺牲。”
周卫国抬起头，嘴角溢出血沫，眼神却像野兽般凶狠：“林国栋……你才是……最大的疯子……”
林国栋不再看他，目光回到半夏身上：“做出选择吧，孩子。是为了虚无缥缈的自由而冒险，导致能力失控害人害己，甚至可能引发‘全域共鸣’的灾难？还是接受我的帮助，掌控力量，成为终结这一切的英雄？”
半夏看着地上痛苦的周卫国，看着窗外那些冰冷的样本罐，看着林国栋那双看似慈祥却深不见底的眼睛。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将她淹没。
她似乎无路可逃。
就在这时，样本库下方突然传来一阵低沉的、异常的震动！紧接着，刺耳的警报声响起！红灯旋转！
【警告！b-7样本罐生命维持系统故障！营养液泄漏！生物活性物质失控！】
透过玻璃，可以看到下方一个较大的培养罐底部管道破裂，淡蓝色的液体正汩汩涌出，罐内的那个巨大的、搏动着的奇异组织开始剧烈抽搐，表面泛起不祥的血红色！
研究人员一阵慌乱，试图启动应急程序。
林国栋和伊森博士的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去！
机会！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瞬间，周卫国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猛地用头撞向按住他的警卫膝盖！警卫吃痛松手！周卫国趁机滚到墙边，用尽最后力气，狠狠一脚踹在观察室的火灾报警按钮上！
呜……！！！
更加尖锐刺耳的火灾警报覆盖了样本库的警报！天花板上的消防喷头瞬间启动！冰冷的水柱倾泻而下！整个观察室和外面的样本库顿时陷入混乱和水雾之中！
“抓住他们！”林国栋在轮椅上厉声喝道，水打湿了他的衣服，让他显得有些狼狈。
警卫在混乱中试图再次控制周卫国和半夏。
但水雾和混乱提供了宝贵的掩护！
周卫国拉起半夏，借着水幕和人群的混乱，冲向观察室另一侧的门！那扇门通往样本库上方的维修通道！
“拦住他们！”伊森博士对着通讯器大喊。
几名警卫冲破水幕追来！周卫国反手抢过一名慌乱的研究员手中的金属记录板，狠狠砸向追兵，暂时阻挡了一下！
两人撞开维修通道的门，冲了进去！身后是紧追不舍的脚步声和喊叫声！
通道内狭窄昏暗，布满管道和线缆。他们拼命向前跑，不顾一切！必须找到出路！
跑到通道尽头，是一扇厚重的防水门，上面有红色警示标志：【外部甲板 - 危险！】
没有退路了！门外就是大海！
周卫国用力转动门阀！门嘎吱一声打开！冰冷咸腥的海风瞬间灌入！外面是漆黑的夜空和汹涌的大海！船体在波浪中起伏！
追兵已经赶到通道口！
“跳！”周卫国对半夏嘶吼一声，率先纵身跃入漆黑冰冷的海水中！
半夏看了一眼身后逼近的警卫，又看了一眼下方令人眩晕的黑暗深渊，一咬牙，闭上眼睛，也跟着跳了下去！
冰冷的海水像无数根针扎进身体，瞬间夺走了呼吸！巨大的冲击力让她下沉！咸涩的海水灌入口鼻！她拼命挣扎，向上划水！
头顶传来船上嘈杂的声音和探照灯扫过海面的光柱，但很快被海浪和距离拉远。
巨大的船体像一座黑色的山峦，在黑暗中缓缓移动。
周卫国在不远处浮出水面，剧烈咳嗽着，向她游来。
“快！离开船体！向那边游！”他指着远离船只灯光的方向。
两人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凭借着求生的本能，拼命向远处的黑暗游去。
身后，科研船的轮廓越来越小，最终融入无尽的夜色。
他们暂时逃脱了“守夜人”的囚笼，但代价是坠入了更加未知和危险的深海。
没有食物，没有淡水，没有方向，只有彻骨的寒冷和随时可能耗尽体力的绝望。
自由，此刻显得如此冰冷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