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何家车队辚辚驶离宋城,取道宿州,预备再由水路直下扬州。
此番行程,为避些闲言碎语,何季蓉特意没与江寒同乘一车,自然,更不可能容忍梁文君与心上人独处一厢。于是乎,这两位明里暗里较着劲的佳人,便被安排在了同一辆马车内。
车帷轻垂,隔绝了外界的风尘,却锁不住车厢内无声的刀光剑影。
“妹妹,”何季蓉唇角噙着一抹温婉却未及眼底的笑意,率先打破沉寂,“奔波这些时日,身子骨可还吃得消?”语气关切的她,仿佛一位体贴入微的长姐。
梁文君手执蒲扇,腕子轻轻一摇,带起一丝若有若无的微风,眼波流转间已是得体回应:“劳姐姐挂怀,已然适应了。”声音温驯柔顺,却也不卑不亢。
“那就好,”何季蓉笑意更深,带着探究与一丝难以察觉的锋芒,话锋陡然一转,“听闻妹妹与江公子早前在洛阳便已相识,私交甚笃?坊间还说,若非张氏从中作梗,妹妹怕已是江公子的枕边人了吧?”她故意加重了“私交甚笃”和“枕边人”几字,目光如刺,直直盯着梁文君。
梁文君扇风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息。洛阳往事,连同江寒那些风流韵事、权贵应酬以及与翠香楼头牌们的牵扯,瞬间掠过心头。彼时欢场中的甜言蜜语,什么赎身、纳娶,不过是水月镜花,哪当得真?可她面上笑意不改,羽扇轻摇间已将纷乱思绪尽数掩去,依旧是那副温柔得体的模样:“姐姐说笑了。这些皆是好事之人捕风捉影的谣传罢了,做不得数。”
“哦?谣传?”何季蓉尾音微扬,眼神里带上审视,仿佛是信了,又仿佛全然不信,“也是,妹妹心思通透,身处那…嗯…繁华之地,亦能冰清玉洁,独善其身,哪是那等甘心伏低做小之人?”说完一顿,观察了梁文君的颜色,何季蓉又说道“待到了江南富庶之地,以妹妹的品貌才情,姐姐定要替你觅一门好姻缘,体体面面的,也算不负妹妹一番心性。”
梁文君闻言,并不着恼,反而笑得愈发嫣然,眸光盈盈直视何季蓉:“如此,文君便先谢过姐姐费心了。”
何季蓉眨了眨眼,追问道:“不知妹妹倾慕何等郎君?是学富五车、才情斐然的饱学之士?还是丰神俊朗、面如冠玉的风流才俊?亦或……是英武过人、一身是胆的赳赳武夫?”
梁文君微微偏头,目光在何季蓉脸上逡巡片刻,忽而笑容明媚,语带深意:“姐姐方才所言三样,我瞧着,何小姐那位夫君——张公瑾张将军,可不就样样都占了么?武艺超群,英武不凡,听闻亦是深明大义…姐姐好眼光,选中的便是这般人物。妹妹窃以为,能及张将军万一的男子,便足矣了。”
听到“张公瑾”三个字,何季蓉脸上的笑意如同被寒风瞬间冻结,眉眼间骤然一冷,语气也随之冰寒了几分,带着不悦与一丝狼狈,“我诚心问妹妹心事,妹妹倒拿话刺我!罢了罢了,妹妹如此有主见,想必姻缘自有天定,也不必我这姐姐多事插手了。好生无趣!”她猛地扭过头去,似乎连多看梁文君一眼都嫌烦闷,车厢内气氛陡然降至冰点。
梁文君立刻换上一副惶恐模样,微微倾身,作势要起:“是妹妹失了分寸,言语无状,惹恼了姐姐,妹妹给姐姐赔罪了。”
何季蓉眼角余光瞥见她的动作,语气生硬地打断:“行了!不过几句闲话,何须如此!接下来的路程尚远,拘这些虚礼作甚!”她不耐烦地挥了下手,示意不必起身。
梁文君顺势坐稳,低眉顺眼,唇角却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是,姐姐教训得是,妹妹记下了。”
“阿嚏!!阿嚏!!!”与此同时,相隔不远的那辆马车内,江寒连打了几个惊天动地的喷嚏,揉着鼻子纳闷道:“嘿!这刚出城没多久,谁他娘的背后念叨老子?!害老子鼻子痒痒!”
日落时分,宿州城在望。
车队徐徐停下,众人依次下车,入驻客栈休整一日。何季蓉与王雄诞自然要着手安排后续水路事宜。
王雄诞抱拳一礼,声音沉稳有力:“何小姐,南下的商船业已安排妥当。只是,大型商船载客众多,鱼龙混杂,途中还请务必多加小心,提高警觉。王某职责所在,自当寸步不离,护卫小姐周全。”
何季蓉此刻脸色已恢复如常,颔首应道:“有劳王将军费心打点。水路之安,全仰仗将军了。”她将情绪收拾得很好,至少表面看不出马车内的风波。
“小姐言重了。末将职责所在,定当尽心竭力。”王雄诞肃然应道,“明日末将先去码头探看接应事宜,安置妥当后,再回禀小姐定夺。”
“好,就依将军所言。”何季蓉点头应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