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悦前段婚姻的剖腹产经历,像一道狰狞的疤,至今仍在她心底隐隐作痛。因此,当这次试管婴儿怀上双胞胎时,她便认命般地告诉自己,这刀,非挨不可。郑勤跃早已将一切安排得妥妥当当,市里最好的妇产医院,第二天一早的手术,万事俱备,只等“瓜熟蒂落”。
手术前一天,郑勤跃接到了一个电话。对方是他新近结交的一位朋友,年纪轻轻,却在周易玄学上颇有造诣,在圈子里被传得神乎其神。电话里,朋友约他转天吃饭。
郑勤跃婉拒道:“明天不行,要去医院,我爱人生孩子,约了一早的手术。”
电话那头沉默了片刻,随即传来一个沉稳而笃定的声音:“郑总,你这俩孩子时辰未到,命里带火,须得午时降临方能压住福气。若是清晨出生,怕是折了福根。”
郑勤跃闻言,眉头微蹙。他向来不信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可马母之前那个诡异的电话,仍像一根刺扎在他心里。他含糊地应付了几句,便挂了电话。
他走进病房,见马悦脸色苍白,正紧张地攥着被角。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那番话当作玩笑说了出来:“刚接个电话,有个朋友说,咱们的孩子命好,得到中午才肯出来。”
马悦正全神贯注地对抗着内心的恐惧,一听这话,顿时又气又急:“勤跃!你什么时候也信这些了?这时候别开玩笑了,好不好?医生都说了,八点那台一结束,就轮到我了,怎么可能拖到中午!”
看着她急得泛红的眼眶,郑勤跃也觉得自己有些多此一举。他连忙安抚道:“行行行,我胡说的,别紧张,就快了。”
然而,命运的剧本,早已写好了最离奇的转折。
手术当天,马悦被推进了手术室外的准备区。麻醉师已为她完成了术前准备,她躺在冰冷的手术床上,仰望着头顶那盏刺眼的无影灯,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护士们做着最后的核对,那扇决定新生的门,近在咫尺。
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和呼喊声如惊雷般由远及近。“让开!急诊!大出血!”
马悦侧过头,只见一群医护人员推着一个产妇,像一阵狂风从她身边卷过,径直闯进了她本该进入的那间手术室。紧接着,厚重的门“砰”地一声关上,门口亮起的“手术中”红灯,像一只冷漠的眼睛。
一名年轻的护士跑过来,对推着马悦的护士抱歉道:“李姐,这台是急诊,王主任亲自上台,让所有手术都往后顺延。”
马悦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她眼睁睁地看着那扇门关上,自己却被推到了旁边一条僻静的走廊,像一件被遗忘的行李,孤零零地搁置在了那里。
郑勤跃不在她身边。按照规定,他被安排在手术室外家属等候区。他对里面这戏剧性的一幕毫不知情,只知道手术延迟了。他坐在冰凉的椅子上,盯着墙上的时钟,分针的每一次跳动,都像在敲打他的神经。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缓慢而残忍。
准备区的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马悦一个人躺在手术床上。麻醉让她感觉不到疼痛,但楼道里穿堂而过的风,却冷得刺骨。她的意识无比清醒,能听到远处模糊的仪器蜂鸣和急促的脚步,能闻到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消毒水味。
等待的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她的紧张慢慢发酵成焦躁,又从焦躁沉淀为深深的无力感。她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被遗忘在角落的祭品,献祭的仪式却被无限期推迟。她望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纹路,欲哭无泪。她怕,怕那扇门里的产妇撑不过去,更怕自己和腹中的孩子,在这无尽的等待中,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意外。
而在另一头的家属等候区,郑勤跃的脸色越来越凝重。他拿出手机,反复看着那个朋友发来的信息——“午时出生,福泽深厚。”
墙上的时钟,时针已经沉重地指向了十一点。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命运的主宰,可今天,他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正在拨弄着他的人生棋局。他,连同他即将诞生的孩子,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
终于,在中午十二点刚过,一名护士走到他面前:“郑先生,马悦女士的手术可以准备了。”
当马悦被再次推进手术室时,她已经等了三个多小时。她没有力气再愤怒或恐惧,只剩下一种任人宰割的麻木。
当马悦被推出手术室时,麻醉的效力还未完全消退,但她清晰地捕捉到了护士报出的时间。
“女孩,12点29分出生。”
“男孩,12点30分出生。”
一前一后,护士向家属报喜时,郑勤跃脸上的惊诧一闪而过。如此精准,真是午时。
而马悦,在经历了这场虚惊和漫长的等待后,心里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庆幸。她知道,她的孩子们,终于平安出生了。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完成了这场献祭。
只是她没有注意到,从这一刻起,郑勤跃的眼神变得异常复杂。初为人父的身份还没完全转换过来,但看着那两个蜷缩着的小家伙,确认那是自己流淌的血脉时,一种陌生的、柔软的暖意,还是在他冰封的心底悄然滋生。这暖意很微弱,却真实存在,与他心中那股因神秘预言而起的寒意,交织在一起,让他第一次对自己的人生,感到了迷茫。
龙凤胎姐弟俩并排躺在小小的婴儿床里,像两颗被小心翼翼安放在一起的、味道截然不同的糖果。
弟弟是那颗含蓄的牛奶糖。他的皮肤白得像冬日里初降的新雪,细腻得看不见一丝毛孔,仿佛轻轻一碰就会融化。小脸蛋圆润饱满,闭着眼睛时,长长的睫毛像两把精致的小扇子,安静地垂下来,偶尔轻轻颤动一下,仿佛在梦里追逐着蝴蝶。他睡着的时候,整个世界都跟着温柔起来,连空气都似乎变得甜丝丝的。你看着他,会忍不住想,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玉雪可爱”的极致了吧。
而姐姐呢,她更像一颗充满爆发力的跳跳糖。她的肤色是健康的蜜色,不如弟弟那般白皙通透,五官也还没长开,带着一点新生儿特有的、皱巴巴的倔强。但她的生命力,全都藏在那副小小的肺腑里。
这不,弟弟还在梦里云游,姐姐那边已经开始“发号施令”了。
“哇——哇——!”
那哭声,清亮、高亢,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瞬间就盖过了屋里所有的声音。她不像别的婴儿那样哭得嘤嘤嗡嗡,她的哭声里有明确的指令,有理直气壮的控诉,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我饿了!快给我吃的!”或者“我尿了!你们这群大人怎么回事!”
每当姐姐的“高音喇叭”一响,睡得香甜的弟弟总会被惊得小身子一颤,眉头微微蹙起,像个被打扰了清修的小老僧。但他从不跟着起哄,只是不满地咂咂嘴,翻个身,努力想在自己的世界里重新筑起一道隔音墙,继续他的美梦。
一个安静如画,一个喧闹如歌。姐姐用尽全力宣告着她的需求,弟弟则用沉默诠释着他的佛系。
郑勤跃看着这两个小生命觉得煞是可爱,想着不论如何,俩孩子值得好好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