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各家门口都蹲着三三两两吃饭的人。有人眼尖,瞥见苏老太拄着拐杖、杨春花跟在一旁,两人脚步匆匆往村西头赶,那架势一看就知道,准是又要找孙秀母女的茬。
“有热闹瞧了!”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众人立马端着饭碗起身,呼啦啦跟在后面,都想看看苏家的笑话。
苏老太一脚踏进孙秀家的家门,拐杖“咚”地狠狠戳在泥地上,震得门口鸡窝里的老母鸡扑棱着翅膀惊叫着躲开。
“孙秀!苏念塘!给我滚出来!”她扯着嗓子喊,尖厉的声音像钝刀刮过瓦片,在院子里刺啦啦地响。
灶房里,孙秀正带着念塘收拾碗筷,碗碟碰撞的轻响被这声吼打断。
孙秀赶紧擦干手上的水,转身就见苏老太满脸怒气,杨春花在一旁挤眉弄眼,那模样明摆着是来煽风点火的。
孙秀心里一沉,脸色冷了下来:“老太这阵仗,是带着人来我们家兴师问罪了?”
“兴师问罪?我是来讨规矩!”
苏老太拐杖一扬,直指苏念塘,“你这个野种,占着我们苏家的姓,却连声‘奶’都不肯叫!孙秀你更过分,连‘娘’都懒得喊!今天要么按规矩叫人,要么就把‘苏’字从你俩身上抠了,别占着苏家的名头丢人现眼!”
杨春花赶紧凑上前帮腔,语气带着几分假惺惺的劝和:“念塘啊,听老太的话,改了姓,往后大家各过各的,互不干预,多好。”
这话像根细针,狠狠扎进苏念塘心里。她攥紧孙秀的手,小身子挺得笔直,仰头看着苏老太,眼神亮得惊人,半点怯意都没有:“改姓就改姓!我娘姓孙,我就跟着我娘姓孙,往后我叫孙念塘!”
苏老太没料到这小野种答应得这么干脆,愣了一下,随即冷笑一声:“算你识相!既然应了,就赶紧找纸笔写文书,免得日后反悔!”
“文书自然要写,但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写。”
孙秀往前站了一步,将念塘护在身后,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改姓是大事,得请村支书和族里的二叔公来做见证。”
她看向苏老太,目光坦荡,“念塘本是苏家正经收养的,如今被逼着改姓,缘由、过程都得让长辈们清清楚楚记下来。往后谁也别想翻旧账,说我们娘俩占了苏家半分好处,更别想拿‘苏家后人’的名头来拿捏我们。”
杨春花急了,上前一步嚷嚷:“改个姓而已,哪用这么麻烦?别是想耍什么花样!”
“麻烦?”孙秀嗤笑一声,声音陡然拔高,“当初老太把我们娘俩赶出门,连个容身之地都不给时,怎么不说麻烦?如今逼念塘改姓,倒嫌麻烦了?”
她顿了顿,眼神锐利地扫过苏老太和杨春花,“要么请村支书和二叔公来,把事情说透了再办;要么,这姓就不改了,往后我们娘俩过自己的日子,老太也别再来我们家撒野!”
苏老太气得拐杖直抖,可看着孙秀决绝的样子,心里也犯嘀咕——若是私下改了姓,日后孙秀真闹到村里,说她逼孩子弃祖,丢人的还是自己。
她咬了咬牙,狠狠瞪了孙秀一眼:“好!就按你说的来!我这就去叫人!但丑话说在前头,人来了,你敢反悔,我饶不了你!” 说完,她扭头对杨春花使了个眼色,杨春花立马转身,脚步匆匆地往外跑。
孙秀瞥了一眼坐在院角石凳上怄气的苏老太,轻轻拍了拍念塘的头,低声道:“别怕,娘会护着你。”
苏念塘仰头,用力点了点头,小手紧紧抱着孙秀的胳膊,心里没有半分对“苏”姓的留恋,只觉得跟着娘姓“孙”,心里亮堂又安稳。
围观的人交头接耳,都看得明白——苏老太这是故意找茬,说到底,还是因为两家的田挨在一起,孙秀不肯按她的意思调换,她才拿念塘改姓当由头要挟。
没一会儿,杨春花就领着二叔公和村支书进了门。
苏老太立马从石凳上直起腰,指着孙秀母女,声音透着委屈:“二叔公、支书,你俩给评评理!这娘俩占着我们苏家的姓,却半点规矩不懂,今天我是来让她们要么守规矩,要么改姓的,念塘这野种自己都答应改随她娘姓孙了!”
二叔公拄着拐杖,目光扫过屋里的人,最后落在孙秀母女身上,沉声道:“建军家的,老太说的是真的?念塘真愿意改姓?”
孙秀还没开口,苏念塘就往前迈了一小步,仰头看着二叔公和村支书,声音清亮又坚定:“二叔公、支书爷爷,我愿意!我爹走后,老太从没把我和我娘当家人,还总骂我是‘野种’,这样的‘苏’姓,我不稀罕!我娘姓孙,往后我就叫孙念塘,跟着我娘好好过日子!”
这话一出,屋子里瞬间静了下来,连围观的人都忘了嚼嘴里的饭,纷纷看向苏老太。
村支书皱起眉,看向苏老太:“老太,孩子这话可不是随口说的,当初你真动不动就骂人家扫把星、野种?”
苏老太脸色一僵,却还嘴硬:“我骂归我骂,她们做晚辈的,我还骂不得了?”
她心里其实门儿清,哪会真为了改姓跟念塘死磕?不过是借着这事敲打孙秀母女——眼里太没她这个长辈,一个不喊“娘”,一个不叫“奶”,害得她在村里走到哪儿都有人背后嚼舌根,脸面尽失。在她看来,这事没得商量:孙秀就得规规矩矩喊“娘”,苏念塘就得老老实实叫“奶”,她答不答应、应不应声,那是她自己的事。自己对他们冷淡些、苛刻些根本不算事,这声称呼是她立威严的根本,绝容不得半点马虎!
二叔公沉下脸,“建军不在了,你当奶奶的,本该多照顾她们娘俩,怎么还能说这种戳心窝子的话?念塘愿意改姓,怕是早就寒透了心。”
杨春花见势头不对,赶紧插话打圆场:“二叔公,支书,不管怎么说,念塘都答应改姓了,她们也已经被赶出苏家了,咱们还是赶紧把文书立了,免得夜长梦多。”
她一边说,一边暗暗攥紧了手——她和苏老太的心思压根不一样,老太图的是晚辈的敬重和脸面,她图的却是“了断”,趁现在所有人都盯着改姓的事,赶紧把文书签了,让苏念塘的姓氏彻底改过来,从此再也不用日夜悬着心,怕那个关于念塘身世的秘密,哪天像颗炸弹似的炸开。
这时,孙秀开口了,语气平静却条理清晰:“二叔公、支书,念塘是真心愿意改姓,我做娘的,也支持她。但改姓是大事,得立个清楚的文书,写明缘由——不是我们娘俩主动要弃了‘苏’姓,是老太常年磋磨,不把我们当家人,逼得念塘改姓的。”
她顿了顿,继续道,“文书上还得写明白,从今往后,念塘姓孙,和苏家再无姓氏上的牵扯,苏家的家产,我们娘俩分文不沾,往后苏家的事,也别再来牵扯我们。”
村支书点了点头,觉得孙秀考虑得周全:“建军家的这话在理,改姓就得把话说透,免得日后有纠纷。老太,你看这样可行?”
苏老太心里虽不痛快,但事已至此,再闹下去只会更没脸面,只能咬牙道:“行!就按她说的写!反正这小野种也不配姓苏!”
苏念塘听到这话,非但不难过,反而松了口气,抬头对二叔公和村支书认真道:“谢谢二叔公、支书爷爷做见证,我以后就是孙念塘了,我会好好帮我娘干活,好好过日子。”
看着念塘坦荡又坚定的模样,二叔公叹了口气,对着苏老太摇了摇头,没再多说,只对村支书道:“那咱们就按建军家的说的,拟个文书,把事情定下来吧。”
文书很快在桌案上铺展开,村支书握着笔,正要开口核对条款,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伴着粗重的喘息,一个声音闯了进来:“别……别写!不能改!”